那是她的孩子。
有六七岁了吧,眉眼间已经有她小时候的样子了。黄黄的头发,人好像有点营养不良,听说她小时候也那样。尤其是那薄薄的淡淡的嘴唇,像极了她。
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
一个女孩儿。
后来我想,如果那是个男孩儿,会不会就不会就被爷爷奶奶留下来了,而不是留在我们村?
一两岁孩子的成长速度真叫人吓人一跳。不过才两年,那几个新添的小孩儿都已经在村口疯着跑了。
暑假临开学前的那天傍晚,我和老二特地到村口和二奶奶道别。村口还有几个不过四十多岁就做了奶奶的婶婶,她们边闲聊边看着不远处小桥边的几个孩子。
几个男孩子都才两三岁,个头差不多,我已经认不出都是谁家的了。在我们小时候常常待的小桥那儿,他们围在一起不时尖叫、欢笑,玩儿的正乐。那个女孩儿蹲在圈子的外围,唯唯诺诺的看着他们玩儿。她明显比他们大几岁。
好一会儿了,我没见她笑过。即便在那些小男孩儿们尖叫,大笑的时候。有时她看向我们,很大很漂亮的眼睛,却没有小孩子应有的生动。
“那个是不是……?”我问。
“啊,那个孩子……寄云 儿 的闺女。”二奶奶接过话。
瞟一眼不远处女孩儿的外婆,二奶奶压低声音,“天天住在这儿,婆家人连她妈不要了,肯吃的很(方言:因馋嘴缺少零食而爱吃东西并羡慕别人吃的西)!
跟她妈小时候一样一样的,爱偷个东西,没一个待见她的。我不叫她在小蛋儿跟前儿。”
寄云,我们小时候的伙伴,只比我大两三岁吧,初中没上完就打工去了。有一年暑假见她,那正是她年轻漂亮的时候。明黄色的衬衣,一条雪白的修身裤,整个人让我觉得眼前一亮。以后几年就很少见面,也少有她的消息了。
以后寒暑假在家的时候,再听人说到她,就都是唏嘘叹惋了。不是打工的时
候怀孕了,没结婚就到别人家里去,就是又和另一个男的好上了。听起来,一直没怎么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最近一回见她是两年前。那时候我高中刚毕业在家,她又怀孕了也在娘家。闲的时候,她常常到我家玩儿,我们一起绣十字绣。我绣的是“家和万事兴”,她绣的是两只大红的玫瑰。她很熟练,会很多针法,她教我如何提速,怎么固定线头。
她身材变了,有点像中年妇女那么臃肿。不过,因为脸小,皮肤也好,所以她的脸还是一如从前的美。
绣十字绣的时候闲聊,她给我讲起她现在怀的这个孩子、她的丈夫和婆婆。
她不时露出温柔的笑,我没问她以前的事,只为她现在的生活感到高兴了。毕竟,这几年嫁出去的几个伙伴里,终于还是有人过安稳了。聊到女儿的时,她叹了口气,看向远处,像是在对谁承诺似的,说生完这个孩子就去打工赚钱,给她女儿攒钱上学。
开学后,就再没见过她。关于她的消息也只是听别人说的。她又被抛弃了,在外面打工。只是这回她成了活生生的靶子,“人家只会玩玩儿她,谁会真要一
个走了一家有一家的女人,再漂亮又没用。”
这时候,那群小孩儿追赶着从我们身边跑过去,我那个小弟弟跑在最后。应该是怕他跑不稳会摔,她扯着他的手臂。
“滚……”我那小弟弟拖长音尖叫着,狠狠地甩开她的手,像是不耐烦地摆脱一条缠着他的流浪狗。
我和老二都吃了一惊。他不过两岁而已。
“你把他扯倒了怎么办?”二奶奶的厉声喝道。二奶奶已经站起来迈出一步
了,瞪淬了厌恶的眼睛。
“快起开,咋这么不听话哩”,她外婆尖细的声音我从前听来是柔柔的,今天竟然如此尖亮刺耳。我抬头看向她外婆时,正碰上那嫌恶地恨向她的眼神。我以为她外婆会护着她。
她停住,看向我们这边,眼神里竟没有透露出丝毫委屈,竟有些许愧意。
她一个人站在那儿,背后的天空里,夕阳的余晖已被蓝黑色掩下。夜空辽阔,
像宽大的幕布,而她是台上忘词儿了的小演员,不知所措。
她并不像她妈妈。她妈妈小的时候最能疯玩儿,一群人里经常是她笑声不断,去哪儿玩儿都是她带着。她一点儿都不像她妈妈。
她站了一会儿,也追过去,继续讨好那群比她还小几岁的男孩儿。
天黑了。我和老二已经都想回家了。
二奶奶喊来小弟弟,教他叫“大姐”。我和二奶奶说笑了一会儿,拍拍他的头。老二也笑笑,没有要和他亲昵的意思。
匆匆和大家道别后,我和老二往家走。
一路上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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