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遗失的梦想
(一)
从小到大,不知道做过多少百日梦,有过多少不切实际的幻想。
最早的艺术梦应该是上学前班的时候,那个时候叫“育红班”,教我们的女老师是我们村出了名的俊俏媳妇,高挑身材,白皙的面孔,人很温柔,对孩子说话也轻声轻气的,很有耐心。难得的是在我们那么偏僻的乡村,她竟然能歌善舞,更让我觉得神奇的是她会开谱,陌生的歌曲她自己打着拍子唱几遍曲谱然后就可以教我们唱歌了。我们整个小学阶段,只有学前班有音乐课和舞蹈课,从一年级开始就只有语文和数学,所以整个学校的学生都觉得学前班的学生最幸福,那个教室的门口经常会围着很多高年级的学生,看师弟师妹们在讲台上载歌载舞,也顺便回味一下自己已经逝去的欢乐时光。那时候我几乎是班里年龄最小的孩子,不过我很喜欢学习唱歌跳舞,而且学得快,女老师非常喜欢我。爸爸妈妈也引以为荣,小时候的很多个夜晚,家里来了闲聊的乡亲,有时候是远方来的客人,我出来给大家表演一段一直是我们家的经典节目,至今记得父母骄傲的眼神和笑眯眯的神情。
可惜的是一二年级就不学了。
我们读到三年级的时候,镇上通知要举行一次文艺比赛,教学前班的女老师到各个班级里挑人,她当然没有忘记她当年的得意弟子,让我跟一群女生一起练习舞蹈,在全校最大的办公室里,在老师们平时开会没事儿不让学生进去的地方。那时候觉得这是一种殊荣,我跟那一群女生在平时没什么特殊事情发生的平静校园里一下子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大家会围着我们问我们的舞蹈练习得怎么样了,什么时间代表学校到镇上参加比赛。心里真美啊,恨不得走路都踮着脚尖儿,以证明自己是跳舞的。可是有一次排练的时候,女老师无奈地看着我,似乎欲言又止,后来她还是把我拉了出来:“你跳得很好,但是你的身材太小了,在这一群女生里面明显地比人家矮了一大截,这样咱们的阵容就不大好看,你回你们班里继续上课吧!”
垂头丧气地回到教室里,心里比那些从来没有被挑上的女生还要难过,数学老师问为什么没有接着练习舞蹈的时候,强忍着才没让自己哭出来。但是心里还抱着一丝丝的幻想:“说不定到比赛那一天有女同学生病呢?我就可以代替她跳。说不定老师还会让我参与别的节目呢?”于是每次只要下了课,仍然站在大办公室的门口眼巴巴地看那一群女生跳舞,回到家里自己练习跳,从来不敢懈怠。女老师和我们家住的不是很远,那一段儿一有时间就跑到女老师家里,跟她的小孩子玩,跟她和他爱人聊天说话,好希望她在我们说话的时候一高兴突然告诉我:“你明天接着去练习跳舞吧!”可惜,一直到比赛前一天,她也没有说这样的话。意外的是比赛那天天降大雨,所有的女生都没能参加比赛,女老师打电话给镇上请了假。到此,到台上跳舞的梦彻底完结了。但是另一场噩梦却开始了:“我为什么要比人家长得矮呢?”这场比赛之前长得矮甚至是我引以为荣的,大家都说那是因为我年龄小,上学早,因为聪明又一直名列前茅不留级,才会比同班同学矮,都叫我“小不点儿” ,我也高兴地答应。可是那场没有进行的比赛之后我多么希望自己也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哪怕,哪怕只有中等身材,哪怕和大多数人差不多。但是直到成年,仍然是个矮个子,身材矮小还差一点影响了我的升学和婚姻,以至于后来只要出门,永远都会踩着高跟鞋,不管自己的腰有多疼。
儿时学的各种歌曲有很大一部分到现在仍然可以唱出来,有些甚至成了儿子的催眠曲。就那么一点点的歌唱功底,让我在18岁回我上过学的乡村小学当老师的时候有了那么一点点与众不同。不教学前班,带别的班级的语文课,但是所教的班级里在平常的日子里也会传出欢快的歌声,一直也没能学会开谱,只凭着乐感跟着录音带或电视学,也教出来了一批又一批爱唱歌的孩子,我成了学校里最受学生欢迎的语文老师。很多时候,走着路我也会哼着流行的歌,或欢快或忧伤或无病呻吟。但是长得矮让我再也没有想过要学习跳舞,直到现在。
(二)
同样是在小学,这次是从小学二年级开始的。语文课本上出现了之前从未见过的美丽图案:“菊花、月季、芍药、牡丹......”特别是菊花那美丽的向下延伸的花瓣和呈现出的优美弧线一下子击中了我的心,我敢说儿时对美的认知和追求是从这里开始的,不知道恋爱世界里的一见钟情是不是这种感觉。世上竟有这么好看的花,这么美的图案!我要画画!我要画画!我要把这些美丽的东西都画下来!我听到了自己来自心底的呼喊。
学校没有美术课,贫穷的乡村更不可能有各种各样的艺术培训班,只能一个人摸索着画。可是我只有铅笔和圆珠笔,如何才可以画出五彩缤纷的图案呢?画来画去都是黑白的,用蓝色的圆珠笔染上蓝色仍然不好看。那时候还没有水彩笔的概念,小卖部里只有能染颜色的蜡笔出售。如果有蜡笔就好了,就可以给我的黑白图画穿上五颜六色的衣裳。但是爸妈不会给钱让我去买蜡笔的,每次作业本用完都要拿着老本子让爸爸看看才能得到一毛钱买个新的。外公倒是开小卖部的,但是我跑去看过很多回了,他那里没有蜡笔出售,我也不敢说让他专门去进一些给我用,不习惯向别人索要东西,哪怕这个人是我的外公。为此,心里郁闷惆怅了好一阵子。
到三年级的时候,班里新来了一位皮肤黑黑的大眼睛女生,后来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她会天天跟在我的身边,因为我会讲各种各样新奇有趣的故事(妈妈是个说书先生,不得不说我耳濡目染得到了她的真传。)她没事的时候总会说一句话:“给我讲个故事听。”大眼睛后来竟然有了一盒彩色的粉笔!据她说是她在外地工作的表哥买给她的。这着实让我羡慕不已,而且觉得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跟她的感情比跟外公深多了,就直接向她讨要,没想到一向大方的她这次却将彩色粉笔视若珍宝,连半支也舍不得分给我。讨要多次未果之后,我也有点生气了:“不给我是吧!好了,以后别天天粘着我让我讲故事!”她一听也蒙了,小的时候我们的娱乐节目实在太少了,连故事书都没有,她可怜巴巴地呆呆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我想她的小脑袋肯定也转了好多弯儿)终于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你可以来我家用我的彩色粉笔给你的图画上颜色,但是你不能把我的彩色粉笔带走,前提是你要接着给我讲故事!”我接受了大眼睛的条件。我的图画终于是彩色的了!可是彩色粉笔终归不是我的,再则彩色粉笔没有蜡笔的效果好,因为粉笔涂在纸上容易掉末儿而且看起来太干燥了,不像蜡笔上起色来附着性好,看起来水滑水滑的还会闪着亮光。拥有一盒蜡笔依然是我那时候的梦想。
有一天知道我想要蜡笔的大妹带来消息,我们家前面的邻居开始烧砖了,他们家儿子很多,准备盖房子用。烧砖是很大很累人的工程,要经常搬来搬去,他们家的劳力不够,说小孩子可以去帮忙搬土坯,搬够一定的数量可以给一支蜡笔。我听到这个消息高兴极了,我终于有机会可以得到蜡笔,一次一只,时间长了我就会拥有各种颜色的蜡笔!于是欢天喜地地跑去给邻居家搬土坯,但是不知为什么,去了那么多次,他们一直让干活就是一直不发放蜡笔,让人好焦急好失望。后来有一天,正一个人走在街上,一起搬过土坯的小朋友告诉我:“赶紧去吧!发蜡笔了!我们已经拿到了!”可是等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去,人家却说这次的蜡笔已经发完了,一根儿也没有了,下次你再来吧!......流着眼泪孤孤单单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伤心与失落充满了我的心,还有对不公平的不满愤懑。这一段儿我去干了干了那么多活儿,为什么不给我记着,为什么不给我留着?为什么我要这么倒霉呢?幸运的事情难道就从来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吗?这件事让我产生了一种感受,一直持续了很多年:一个人从来不会不劳而获得到什么,天上从来不会掉下来馅饼给我,付出这么大的努力尚且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何况那遥不可及的好运气呢?
那次失望过后,似乎对画画的热情也冷淡了很多,也没有激情再去搬土坯,只觉得想起来好伤心。待我上师范之后,学校才又开始有美术课和书法课。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也喜欢画画,但是远远没有了小学阶段的狂热。还好的是那时候迷上了书法,很多人说书画相通,大概是有道理的,练习书法我进步很快,不管是粉笔字,钢笔字,还是毛笔字,等到师范毕业的时候,都已经写得很像样子。现在没事的时候,仍然会拿起笔练练书法,虽然没能成为书法家,仍不失是一种很好的业余爱好。可惜的是,我的绘画梦,从此却失落了。
(三)
一直觉得会一种乐器的人是最有魅力的,也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可以会一种乐器,哪怕是一种,什么都行。小时候是别提了,妈妈是说书先生,爸爸会拉二胡给她做配合,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要教孩子们,一方面他觉得自己拉得不好,还有最根本的原因是有一次他跟母亲两个人闹了矛盾,他把自己那把二胡也摔坏了。小时候似乎也没有非常强烈的要学习乐器的愿望,大概因为没有那个环境,也因为周围的小朋友也基本都不学乐器。稍微大一点明白了周围人对学乐器有成见,农村有些孩子学乐器比如学吹喇叭和吹笙,是因为学习不好,知道自己将来一定考不上大学,所以找个吃饭的门路,学成之后只有一种用途,参加村里的乐队,帮别人家办红白喜事,而在农村帮别人办丧事吹吹打打却被大家瞧不起,被称为是“下九流”,所以爸妈肯定不会让去学。别的高雅的乐器钢琴小提琴什么的村里也没有。
一直到上师范时候,有一次音乐老师带了一位陌生的男学生到班里,让他当众表演了一段竖笛,乐音甚是悠扬婉转,优美动听。惹得教室里掌声一片,大家心里都痒痒的,很多同学踊跃报了名,要花十几块钱买个竖笛(那位老师太懂营销了),大概都希望自己将来也能吹出那样动听的曲子。我是最容易被蛊惑被煽动的人,什么也没考虑也报了名。可是等到竖笛发下来要交费的时候,才想起来那个月的生活费是刚刚够的,如果买了竖笛,代表着那个月有一两个礼拜是没有钱吃饭的,也许有人会觉得省一点钱也就出来了,实际的情况是那一段已经节省到每顿饭只吃一个馒头,然后喝点开水,宿舍所有的室友都觉得我一定是在减肥。不是家里不给钱,是不好意思要,知道当时父亲不在家母亲带我们四个孩子生活的不容易,不好意思多花钱。可是竖笛已经摆在面前,之前自己亲自举手报过名的,一时间觉得非常为难。
同桌没有报名,于是转身对她说(后来一直想,那时候怎么那么好意思呢,怎么说出口了呢):“报完名了现在又不想学了,这个竖笛你要了吧!”个子矮矮的,头发长长的,皮肤黑黑的,有一口哨牙的同桌一直是最好脾气的,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在放学的时候拿起了那根竖笛,临走的时候她拿竖笛敲了敲我们俩的课桌,我不知道她当时的思想活动,大概也不怎么想花那一笔钱,但是她没有拒绝,那一次同样不富裕的她为我的冲动行为买了单。跟同桌的感情历史上这是我觉得最对不住她的一件事。后来也就没有再学竖笛,只听别的同学吹出了或刺耳或动听的曲子,心里只有羡慕的份儿。同桌后来也没怎么吹,至少是没有听到她吹出过一支完整的曲子,也许她本来也不怎么喜欢。
第一年教书的时候,我们破旧的校园里竟然有一架脚踏风琴,刚好还在我的办公室里。琴键上不知被哪位高人标上了1234567,大概是为了弹奏方便。也许是之前那位学前班的女老师吧!可惜多才多艺的她已经不在学校教书了,追随她做大夫的爱人进了城,要不然她肯定会第二次成为我的声乐老师。没事的时候,试着用手指按那些黑白相间的琴键,用脚踏沉沉的布满灰尘的脚踏板,它竟然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什么指法都不懂,竟然也摸索出了发音方法,校园里的老师同学都认为我之前就会弹风琴。那一段真是快乐的时光,因为只要勤加练习就会发现自己的进步,不管指法对或者不对,办公室里传出的音乐大家都能听懂是什么曲子。可惜后来换了办公室,脚踏风琴不再是随时可以摸到的了。再后来进了中学教书,就永远离开那架破旧的脚踏风琴了,学琴生涯也到此结束。现在有时候还自己揣摩,老觉得所有带黑白相间琴键的乐器大概弹奏的时候都是差不多的,无论是钢琴,手风琴还是脚踏风琴,还是电子琴。
幸运的是,老公是学声乐的。虽然他的水平也不怎么高,不过比起我这业余的琴手还是要强一万倍。跟他在一起生活以后,一直感慨于他的学识有限,很多地方我们不能进行顺畅的交流,他不爱学习不爱看书,不知道柏拉图费尔巴哈,也永远搞不懂《红楼梦》里面的各种人物关系,甚至分不清美国在欧洲还是美洲,许多时候难免小瞧他。但是人家会弹琴,当他戴着眼镜,翻着曲谱,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弹电子琴的时候,是不怎么会弹琴的我最崇拜他的时候。
那些遗失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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