丸子

我是如此地讨厌冬天。

映春坐在小桌旁，望着窗外将暗不暗的天，心里闷着厌恶。隔着院墙传来邻家姆妈的呼唤声，招呼她家小子吃晚饭。闻着飘来的烟火气，估计又是萝卜氽丸子。

映春受不住似地皱着眉，站起来就喊：“张妈！张妈！”喊了半天，也不见人应。映春走到院子里，天已经完全昏暗了，云层压的很低，像是要下雪的样子。

映春出了堂屋门，看见小杂役正蹲在院子里的梅树下刨土，“张妈呢？”“不知道，刚还在呢，估计在灶屋吧。”

映春提脚就去灶屋。江北的冬天一贯阴冷，天空难得见到一丝阳光，厚厚的云总是笼罩在人们头顶，像是一口倒扣的大锅，闷着所有的心绪，找不到出口。

灶火映红了张妈的脸庞，她混浊的老眼呆滞地盯着炉膛里跳动的火苗，一眨不眨。灶上的汤锅冒着热气，白色的水汽向上蒸腾。“水开了！”映春扶着门框，声音不禁低下来，像是不忍打破屋子里的宁静。“哟，我的汤！”张妈醒过来，惊呼着招呼汤。映春看着她佝偻的身影在昏暗的灶屋里时隐时现，才发现自己眼睛已经湿了。

“小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快回屋里吧，仔细冻着！”张妈擦擦手，说着却把映春扯进怀里，拿围裙擦她的眼泪。“张妈，你能不能不走！”映春闻着灶屋温暖的气味，混合着老保姆身上令人心安的味道，把人紧紧抱住不撒手。

张妈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眼睛望着院子里。外面已经开始飘雪了，细细的，像盐粒。“张妈老了，要告老还乡了，你看，我现在熬个汤都能跑神，实在是不中用啦！”慈祥的话语在映春脑后响起，映春把脸埋进张妈怀里，带着哭腔摇头，“我不要！你还没老，我还要吃你做的萝卜氽丸子，你做的最好吃，我不要别人来做！”

张妈嘴角浮起微笑，牵着皱纹爬满了眼角。“好小姐！会有人做出比我更好吃的丸子，不哭。”说着，把人拉起来，又替她擦去糊了满脸的泪水。拿起备在壁橱里的桃酥，塞到映春手里，“先占个嘴垫垫，我这就做丸子去。”

映春看着那个身影又开始在灶台间忙碌，周围环绕着水蒸气，像神仙一般，还是最和蔼最可亲的那种。

她咬着桃酥，闻见萝卜氽丸子快要出锅的香味。她知道，她妈早张罗着找新的保姆了，但她还是舍不得张妈，这个看着她长大的人。映春决定，晚上等她妈回来，她要再争取一下。

天已经黑透了，雪越下越大，院子里积了薄薄一层，梅树也落满了雪。

隔壁的小子听不见声了，怕是已经吃完了他的萝卜氽丸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