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肃文学和类型小说的区别之一:我们可以暂时把严肃文学当做自然,神圣,无调性的。我们跟随但无法设计,我们感知但无法临摹。类型小说刚好相反,他在满足读者的需求,预设高潮,故作悬疑,追涨杀跌,亢奋时反转,消沉时补刀。从某种维度上来说,类型小说显然是有点谄媚了——无可厚非的是,这是一种面向细分市场的需求,背靠米塞斯,面朝哈耶克,在红旗边下个蛋,明媚而忧伤。
当然,我们没必要为严肃文学打造一尊神坛,绝大部分经典在成为标本之前都有在大众消化、解构、复用、沉淀的过程,而真正去严肃对待文学的人,要么变成骨灰,要么改造为试验品。
当我们在将文学奉为艺术的时候,他很可能正处于大众文化的位置普渡众生。它可以被预测,也可以做逆向工程,当开头出现六颗子弹的时候,我们知道在结尾的某一刻他会出膛;当一个人可能没死,他就一定没死;当一个人应该活着,他就已经死了;当开头出现了极度好和极度坏的人,他们的形象都会在结尾反转。结尾总要有一个庞大的阴谋,如果作者提前告诉你,那往往不够庞大。
凡此种种。
我说的是《为他准备的谋杀》。诚恳的说,我对蒋峰不是特别了解,但我觉得他是一个知道如何写字的人,他也在很认真的遵守一本悬疑小说该有的写作规则。体现作者写作功底的部分,比如叙述方式,视角转换,元素陈设,蒋峰都不落窠臼,也没有过分展示传统文学工作者在进入类型小说领域不时出现的傲娇情绪(二者的平衡需要很妥帖的拿捏),沿用了不少经典套路。比如说加入伦理剧情形成天然冲突,在结尾将人物性格和身份进行彻底反转,都是已经被证明屡试不爽的套路。这些至少保证了这本小说“可以读”,而且读起来很舒服。
但类型小说其实是一章命题作文,或者说是一个已经限定好框架主题的游戏。他的乐趣不是/不总是讲好一个故事,很大一部分在于跳出读者原有的预设轨道,满足文学本体之外的阅读乐趣。在悬疑小说的情节架构不断重复和模仿的同时,专业的读者已经学会了从文章的细节中寻找揭示真相的方式,而作者也见招拆招,将自己真正的意图隐秘在文字丛林当中。有些顾左右而言他,利用绚丽的文字特征转移读者注意力(比如古龙);有些肆意提高小说的维度,将被选答案从3个提高到300个(比如乔治·马丁);有些愿意刷新读者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让读者在新的战场中手忙搅乱(太多行家里手精于此道);还有一些干脆把它当成一场荷枪实弹的对抗,早早亮出答案挑战读者敬请拆解(感谢伟大的日本侦探小说大师们)。
蒋峰显然不精于此道,他似乎不具备太多类型小说的写作经验,故事和节奏都偏于传统,读者也就很容易识破文章中隐藏的玄机,这不止针对成熟的类型小说读者而言——即使目标读者只看过一些国产电视剧,大概也能发现里面的桥段实在不太新鲜,结构的严谨和工整并不能掩盖稍显老套的事实。
第二个问题是失控。其实“失控”是大部分资历尚浅的写作者常常出现的事故,最明显的表现是故事放开了但收不住,坑挖了但填不满。蒋峰在这本小说中体现的实力当然不止如此,这是一个设计精当的故事,没有闲笔和废话,也不存在前后无法呼应的情节。但美中不足的是,作者在制造悬疑,进行人物反转的过程中,性格的变化实在有点无厘头,让我不得不怀疑主角的智商。
最后的反派当然是一个“变态”,或者说他不得不成为“变态”,一直以来,悬疑小说中变态杀人狂如此之多的原因是:作者必须要把坏人妥善的隐藏在人群中,若非反派是高智商变态,则无法解释他故事前后性格如此分裂,时而仰望星空,时而脚踏实地。副作用则是,处理不期而至的性格变化通常显得过于粗暴,如同给大灰狼打小白兔的那一巴掌:“你丫怎么不戴帽子呢?”
万物总有因果,我们当然可以把问题简单化,但这不利于读者的情感带入。处理的不好是通病,处理的妥帖是大师,在这一点上,蒋峰不能免俗。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回想起《嫌疑人X的献身》,才发觉杀人犯石神的大爱无疆被塑造的如此自然和充沛是多么难能可贵。日本顶尖的推理小说家层出不穷,但真正获得主流认同的是东野圭吾,不是没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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