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寻故园

作者: 本命年的红腰带 | 来源:发表于2021-03-14 11:32 被阅读0次
    在那个小镇上,我度过了人生中第一个十年。它那时还用着“人民公社”的名字。
    公社最繁华的地方,是小火车站道东边,方圆一百米大的区域。
    紧临着铁道,道口北面是沙山。这里的河沙质量上乘,每天从清晨开始,络绎不绝的马车就来送沙。我们这群淘气的孩子最喜欢在车把式缷完货往回走的时候,从后车沿偷偷爬上空车箱里。
    马蹄儿清脆,马铃儿叮当,坐着马车摇晃在乡间的土路上,一路摇到小河旁。小河清澈见底,我们在那捕小鱼、捉小虾,天热的时候再跳下去洗个澡,别提多好玩!
    在河边的小树林里,有着成片的野菇娘儿,虽然更喜欢甜甜的洋菇娘儿,可家里不给种,外头也没得买,有这不花钱的野菇娘,虽然苦了点,扣一扣还不是一样咬得吱吱响。
    火车道口的南边是一垛垛的上等红砖。砖场每天制好的红砖也是由马车运送过来,工人们用一种特制的砖夹把它们码放成整齐的砖垛。每隔几天,就会有火车皮运走一些红砖和沙子。
    爬上缷完砖的马车,自然被拉回到砖厂,车把式一天要拉上好多趟。砖厂也是我们的乐土。跑到窑上去看烧砖,到制坯那边去看黄泥被拖成一块块毛坯,成型后再码起来,晚上要用草帘盖上,白天再把草帘卷起来,也不知道砖厂为什么要这么做。
    反正夏天那是个消暑的好去处。两列砖坯墙中间的过道上铺好草帘,墙上面再搭上两幅草帘子遮太阳,拎着自制的米醋白糖小苏打加大井水兑成的“汽水”,躺在草铺上一边吹过堂风,一边听小伙伴胡编的故事。有时候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砖垛东边是一个大水泡子,很浅。附近各家的大鹅和鸭子最喜欢这里,它们以家庭为单位组成多个小分队,由各家最雄壮的公鹅带队,每天来此梳洗、嬉戏。
    看它们游水嬉闹,可以看上好一阵子,鹅是很优雅也很勇敢的大鸟,能斗得过前来骚扰的土狗。当然也有斗不过的时候,那我会拎着棍子来帮鹅。
    夏天最喜欢来这里看青蜓,因为水浅而水面又宽阔平静,那种特别大个儿的蓝绿色青蜓和黄色的大蜻蜓都喜欢一双一对举行空中婚礼,然后雄蜻蜓像直升飞机一样挂住雌蜻蜓,让它用尾部在水面一点一点地产卵。这些对没上学的我们来说,真是很神奇、很有趣。
    那些漂亮的大蜻蜓很令孩子们垂涎,有时也想抓几只来玩,可它们总是飞在水面上不好扑捉,就算能用网子,可一看到它们一对对忙着婚礼的样子,也下不去手了。
    冬天,气温总在零下三十度左右。泡子里这种不深又不很浅的死水结出来最坚硬光滑的冰面,这里就成了孩子们的乐园。
    我那时还小,看着大孩子们划“单腿驴”,冰车,甩着鞭子抽得冰猴子飞转,心里那个羡慕呦。有时候人家看咱眼馋得要流口水的样子,索性借咱玩一下。
    可惜,“单腿驴”到我这里根本不听话,那唯一的冰刀就是不肯立起来,不是躺左边就是躺右边。换冰车试试呢?我跪在上面两只钎子使劲一撑,嗬!只滑出去十几个厘米。
    好吧,那时我的力气大概还不如鸡。抽冰猴子总不用力气吧?学人家把冰猴扔出去,它转起来了,抽一下肯定能更快。待我“啪”一鞭子下去,它摇晃着倒下来、停了。
    大孩子像看冰猴子一样,饶有兴致地看我窘得鼻尖沁汗的熊样。我猜他还得费好大劲憋住本该爆发出来的大笑声。
    “没事”,我自己下个台阶说:“我会老太太钻被窝”。说完打个滑出溜,顺势躺在地上蹭出好远,你瞧,至少我也会一样。
    就这样冰面上很自觉地形或两伙,一伙大孩子啥都会玩的;一伙没上学的小嘎豆站着排“钻被窝”。笑声,让寒冷的空气似乎升温了几个摄氏度。
    沙山那边,由于河沙里的水份比较大,所以也是半冻的状态。不知谁在里面挖出了大大小小的洞,像迷宫。我钻进去一次,回去还和父母说那里有多好玩,结果差点挨顿揍。
    他们说沙子即使冻住也是酥的,随时有坍塌的可能,一旦被埋在下面,等抢救出来也迟了。还说千万不要到沙山上去玩,道西有个孩子就是夏天的时候坐在沙坡上往下滑,结果滑到铁道上,双腿被经过的火车齐膝压断了。
    这么说那沙山还是不上的好,不过夏天我还可以远远的看那辆红色的履带式拖拉机咔嗒咔嗒地劳作,用前面大大的铲斗把从马车上缷下来时沙子逐层推高。
    它爬上半山坡上的时候,就在我脑海里留下一个画面:蓝天白云下面是金黄的沙山,半山坡上有一辆鲜红的拖拉机。它窗前面的烟囱里冒着淡淡的蓝烟,它的名字叫东方红54。
    紧挨着泡子的一长排瓦房,是供销社。功能大概相当于现在的超市吧,不过定价都是全国统一的,赚钱也都是国家的。
    南边那间里面有日用百货、学习用品、玩具、钟表,都是比较贵重的东西。中间那间卖的是生产资料,什么锹、镐、铲子、镰刀、二尺钩,耙子等农具呀,马套包、缰绳、马鞭呀,手电、灯泡呀,蜡烛、草纸呀,等等……简单说就是大人们干活用的玩意,统称生产资料。
    如果不是在河泡子玩够了要穿过这间屋子,从后门抄近道回家,我是永远不会走进去的。那里长年有化肥和农药的味道。
    最喜欢的是北边那间卖副食的。屋里有水果、肉类、五花八门的糖果、点心,还有各种调料。
    至于喜欢那里,除了糖和面包汽水的勾引,还有另一个原因:只要去为爸爸或外公打酒、打酱油,多少能得到一点“跑腿儿费”。可别小看那三分五分哦,那时一个冰棍才5分钱,一毛钱买好几个玻璃弹子。
    一般我买了好吃的不会独享,多数是和小伙伴们分吃了。有时候我们几个凑点钱买一瓶汽水,一人一小口轮流喝,那舔嘴巴舌的样子呀,活像外公在品酒。
    供销社的院子里有一口老井,井水甘甜清凉。周围几十户人家,都靠这口井饮水、浇园。我们疯得又渴又热时,随便跑到就近的一家,从大水缸里舀上半瓢凉水,咕噜咕噜一饮而尽,真解渴!而且从不会拉肚子。
    供销社东边,是我家的菜园。一条小径把它分成南北两半,我家的院子,在菜园的中间。我对土地有着那种与生俱来的热爱,春天跟在外公后边帮着撒种子、栽土豆;夏天去捉白菜地里的菜青虫喂鸡,赶上天旱要帮妈浇地;秋天翻土豆、搓玉米,收葵花籽......
    别人家不让孩子干的活儿,我们家都让干。哥哥一听干活儿早跑没影了。我不跑,我爱土地和她上面作物的味道。
    还差一个月才满六周岁的我,被送去上学了。爸在市里上班,一星期才回来一天,妈在中学教课没空管,外公外婆抓不住滑溜的我。姑娘家家,整天在外边下河、爬山、扒车沿儿,让他们提心吊胆。干脆送到学校,全当管教所。
    这下我活动的范围就不只家附近几百米,有了小同学们做伴,我跑得更远,把他们住的村子都去过一遍。此后一到寒暑假,我就偷偷“下乡”去找同学。夏天要穿过无边的玉米地,冬天穿过白茫茫的雪原,一个人有点害怕,我一边跑一边唱歌壮胆。
    学校里就更好玩,稀里糊涂上一天课只盼放学。先去合唱团唱歌,之后去长跑队跑步,最后去腰鼓队打鼓,咚吧咚,咔,咚吧咚!好开心的说,好多小同学陪我一起玩,而且都是从前没玩过的內容哦!
    作业总是要写的,那时冬天需躲用电高峰,每晚都停电。借着微弱的烛光,我差不多闭着眼晴胡写。最讨厌写小楷,为啥非要横平竖直呢?我越要它直,手越抖,越抖就越不直,那就瞎划拉。
    明天小组长不给打一百分,那我只好揍他。实际上那个白白净净的豆芽菜,还没等我揍,就在我的威胁下,眼泪汪汪在我的“蜘蛛腿”们旁边打上满分啦。长大了才知道,他们都是七、八周岁上学,比我大两三岁。也不知他是为啥怕我或是让着我?
    三年级,他转学去了县里。四年级,我转学去了市里,关于小组长的问题,始终成了一个谜。转学后的前五年,因为外公还住在老房子,我每年寒暑假都回老家去。那时,家乡的变化并不大。
    再后来,外公搬去县城,我便与故乡渐行渐远。到大学毕业后,家乡的同学们、伙伴们早己各奔东西,失去了联系。
    阔别三十年后,我怀着热望回到那片生我养我的土地。想不到,她却己经面目全非。
    火车站扩建到供销社前边十余米处,高高的铁丝网把它整个封闭。沙山、砖垛、水泡、全变成了铁道线。供销社的房子荒弃着,再没有一丝声息。大院里的水井早己填平,水果窑没了踪影。我家曾经的菜园地里挤满了低矮的鸡窝一般破烂的房子。泥泞的路边,垃圾散发着难闻的臭气。
    校园的大操场也全部盖满了房,小学校的教室成了菜市场。我们的蓖麻田呢?青纱帐呢?小河呢?砖厂呢?水库呢?……一切的一切,我所熟悉的、喜爱的,全部消失不见……
    泪湿眼眶!多少次梦里踏上回家的火车;几回回梦里飞奔过菜园扑进我的老屋,灯光昏黄的老屋里,外公笑得那么慈祥!故园啊,你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只有在记忆深处,依然清晰着昨日的模样。
    至此,我知道再也回不去了。故园,只能是我梦里温暖的、安放灵魂的地方。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何处寻故园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dudqcl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