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人真逗,让小孩独立也走形式主义。
就是这孩子必须单独租个房子住,保证自己不饿死,非节假日不回家。如果自己没外出租房另住,就是没独立。应当被嘲笑,应当被改造。
昨天去看我那抑郁症康复的干儿子汤姆。他17岁,现在从家里搬出来了,搬去一个有人给他们当大家长,但不过问生活细节的住宅楼。这是专门提供给这些有心理问题的青少年的。现在汤姆看上去不错:每天自己定好闹钟起床,自己坐车上学,每个周二去洗衣房洗衣干衣,每天给自己做饭(学会了吃泡面)。他父母每月负担他的生活费和部分房租,国家每个月还为他付近四千欧元的托管费和剩余房租。
和其他的两位访客谈起各自小孩的现状,问及我家小孩。我毫无愧色地说:他还住在家里。
访客先是表示惊讶,继而安慰我,说我家小孩毕竟身无分文地闯荡了一番新西兰,还说她理解有些孩子难以自立之类的。我倒是听糊涂了,“他在本市大学读书,学生宿舍的发放标准是优先照顾远道的,我们也没这需求啊。”
她们都不直接说我想法不对,而是说起了自己,分别是16岁和18岁从家里搬出去的。
哦,我差远了,18岁时虽然一度离家四年,可22岁又住回去了,一直到26岁出国。如果不出国,我可以肯定我到现在还住在父母家里——以我的争房子或者挣钱的能耐。
她们于是不再为难我,争相说起自己独立生活的种种好处,父母家的难以忍受。
我说我是被我妈踹出国的,我根本就没觉得父母家里难以忍受,虽然现在想想确实该早点搬出来。心里头想:这搬出来住与否就鉴定得出自立的能力啊?
以前我学生宿舍里有一邻居,高大帅气的小伙子,学哲学的,沉默寡言得好像都没有了生命迹象,同时给人高傲的感觉。因为他常常在图书馆里坐着,我们都撇下他的真名叫他“马克思”。他跟大家见面的唯一时刻是傍晚,他会用一口很小的锅子,用现成料加奶合成,给自己做一小锅奶油蘑菇面。然后端着小锅,趾高气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自己的房间里。到了星期六,他会提着一旅行袋的脏衣服去父母家,周一再提着熨得得妥妥贴贴的衣服被单回来,继续过五个每天一餐奶油蘑菇面的日子。
这算独立。
照我看,只要是父母还在出钱供着,凭你住多远,你还算不得自立。
马克思同学一学期接一学期地读着,始终不毕业。这意味着他的父母始终要给他洗熨衣服,始终给他支付学生宿舍的费用和日常开支。马克思的父亲原是开服装店的,后来年事已高,精力不济,问34岁的儿子可以放下哲学,助家族一臂之力否。答案是:别别别,生意这事情太复杂了。
后来马克思的父亲卖掉了店铺,再后来没多久就过世了。从此再没有金山银山可以依靠,恩格斯也没找到他,马克思同学因此不得不中断哲学研究,到糖果工厂当工人去了。哦对了,这糖果厂工人的位子还是他姐姐给他通过关系找到的,他当上工人后,还是沉默寡言,高高在上的样子,业余时间还是在大学图书馆,还是吃大学食堂的饭。
现在马克思同学快50岁了,每次家族聚会,他都自嘲是个失败的人,以失败的姿态继续傲视众生。他的姐姐们至今也还在照顾他,但他知道他的侄子侄女们,应当是把他的人生当成是人生最坏例子的。
我是有年头没看见他了,如果看见他,我必然会恭维他一句:您可是很早就独立的成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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