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裁缝铺
“阿婆,这可是最后一次通知了。下个礼拜就要动工了,你就搬了吧!你看看,左邻右舍的店铺都同意搬了,楼上楼下的也没啥人了,你还坚持个啥?再说了,你这也不叫个店啊,就是个破楼梯口,赔偿也没有你的份,咋就想不开啊?”
阿婆没有开口,旁边的姑娘哀求道。“同志,啊不,领导,就再给我们半个月,过完国庆我们马上就走还不行吗?”
“啥?还要半个月?我们可是要赶工期的,整个楼都要拆,旧城改造项目,是咱们县年底百日大会战的重点工程。半个月?等你个破楼梯口半个月,那得耽误多少事?多少工钱?不行,绝对不行!”
阿婆还是没开口。她闭上了眼睛,两滴眼泪顺着满脸沟壑般的皱纹,滴落在黑色的筒裙上。嘀嗒,嘀嗒,好像时针的转动。
1981年,二姑娘刚满18岁。阿婆当时在县被服厂上班,天天跟针头线脑打交道,做得一手好活计。老二眼瞅快成年了,在那个特殊年代里长大的,没念过什么书,找不到好工作。阿婆哀叹道,老大如果不夭折了,老头子要是能想开了熬过来,这个家还能有个帮手。现在家里就这么一个姑娘了,不能再在家里胡混了。于是,阿婆就跟被服厂申请,自己退了下来,由二姑娘顶自己的班。自己在被服厂宿舍楼的楼梯口摆了一张桌子,凭借一双巧手,帮街坊邻居做个针线活,赚点糊口钱。那一天刚好是十一国庆节。
1984年,二姑娘带了一个当兵的回家。阿婆高兴的合不拢嘴。当兵的给阿婆添置了一台缝纫机,楼梯口更像个样子了。该起个名字才对,阿婆说,就叫建国裁缝铺吧。阿婆用缝纫机给二姑娘做了红盖头。
1986年,外孙女出生了。阿婆做起小衣服,小裤子,做个不停。外人好生羡慕这个天天穿新衣的外孙女。
1989年,洪灾。当兵的去救灾,再也没回来。二姑娘哭的死去活来,外孙女跟着阿婆生活。楼梯口多了一个军烈家属的红牌牌。
1990年,工商局的一位同志没收了“建国裁缝铺”的牌子。说是违规经营,具体违了啥规定,他也说不出来,反正就是不能挂牌子。后来听邻居说,新来了一个副县长,叫牛建国。
1998年,被服厂倒闭,二姑娘下岗。阿婆拉着二姑娘的手,安慰说,国营还是没干过我这民营的,来我这帮把手吧。二姑娘心气高,说是要搞活市场经济,做长产业链,下岗再就业。阿婆听不懂,也没再说话。
1999年,二姑娘用家里的积蓄,在裁缝铺旁边盘下来一个小店面,卖服装。顾客的衣服哪里长了,不合适了,遛个缝,修裤腿什么的,都在阿婆那里。服装店就叫“千禧衣铺”。
2001年,街坊都在议论两件大事,一个是美国让人揍了。一个是中国要入世了。入世不入世,关税不关税的,阿婆可不懂,她只是觉得,生意觉来越不好做了。二姑娘的衣铺眼看要倒闭了。
2005年,县里又来了一个干部,说是宣传“非公经济36条”,同时要把裁缝铺树立成“老字号”。阿婆推脱了,连个店面都没有,牌子都没收了,啥老字号,人怕出名猪怕壮,我可不干。干部急了,咱们本来就是个偏远山区的小县城,民营经济不发达,上面来了指标,您必须干。一个礼拜后,干部送来了一个牌子,“建国裁缝铺”又回来了,前面还多了三个字,“老字号”。
2008年,次贷危机。大学刚毕业的小孙女不停的跟阿婆讲,要转型,要调整。阿婆摸摸娃的脸,不住的笑。国营垮了我都没垮,还挺不过啥喂鸡的?
2016年,旧城改造。阿婆睁开了眼睛,擦了把脸,嘀咕着,三十五年,差一点就三十五年啦,挺好的。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还赚了五年。“姑娘,”阿婆说,“走吧!”孙女掺起了奶奶,姑娘跟在后面,捧着那个“老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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