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好快,尤其过了三十岁,一天就跟一小时一样,那忙碌的分针啊一刻都不闲着,偷偷的,郑重的,敬业的,准时准点的赶路,就在一个圆盘里周而复始昼夜不停,一圈又一圈夺走你的光阴,你宝贵的光阴。
每天清晨,我一定会伫立在飘窗前,迎接天边的粉色朝霞,就像迎接盛大一天的初始,每天傍晚,我也一定会伫立在阳台,如期等待远方又红又大的落日一点点下沉,留下一片绮丽,这是一天中最后的圆满,美丽庄严的告别仪式。
大北京太大了,从二环到三环,从四环到五环,从六环到七环,随便见个朋友都得大半天,单程一个小时以上,返程加上堵车不知道要几个小时,大家很忙,都惧怕路上的消耗,成功聚会的机会少之又少,但是有些人不管多忙,不管多远,都是要见的。
提前约了他们,初春傍晚灰蒙蒙的,天色早就暗了,像一块灰色的纱巾把太阳蒙起来,透过星星点点的缝隙漏下微弱的光亮,他们早早地站在门口等着。一年没见了,两个老人像两团灰色的影子,一个矮一些、圆一些,一个高一些、瘦一些,灰色的老人站在灰色的地面,人和天、地没有一丝明艳,除了汽车后面稀疏的红色尾灯和虚弱的白色尾气,那两团影子映在灰茫茫的天地里,融为一体,他们并没有并排站着,俩人儿间隔着大约两米的距离。
我摇下车窗,匆匆推开车门,从后备箱取出看望他们准备的一点礼物,快步走向他们,因为跟约好的时间迟了几分钟,他们却已经早早地迎出来,看着俩人站在寒冷里,我着急地赶上去伸手握住其中的一只。
那只手瘦弱冰凉,离近看,我并不好意思表现得太过热情以及高兴,我只是满怀歉意慢慢地说“久等了。”她握着我的手说:“不冷不冷。”我看清楚了,她整个人瘦多了,毛发有些稀疏蓬乱,整个头发拢在后面,露着光滑的额头,只是有凌乱的发丝耷拉着垂下。
她穿着朴素的外套和随意的鞋子,脸庞明显缩得厉害,细长高挑的眉毛告诉我这是一位曾经多么意气风发、干练聪慧、八面玲珑的干将。
她在京城著名的妇产医院上班,什么复杂的医患关系都能巧妙化解,多么高危的妇产病例都能妥善处置,多么棘手纠葛的人事关系都能游刃有余。她的一生始终坚持学习热爱工作锻炼不辍。
在她的帮助下,那么多无子的家庭拥有了心肝宝贝,那么多即将失去生命的孩子平安地降生。
想到这里,我握紧了她的手,想到我的皮哥已经快六岁了,像皮哥这样的孩子还有千千万万。他们是那样健康、那样活泼、那样可爱、那样聪慧。
再望向她旁边的那团影子,高瘦清冷,佝偻着背,浓密的眉毛像用大号狼毫蘸足黑墨的挥毫,一条条的皱纹,像跳脱出画面的生硬线条,挂在瘦削的脸颊上,想要隐藏却争抢着跳进视线,让人不忍直视又不能忽视。
我赶紧扭头,又拉起她的手,我们聊孩子,聊工作,唯独不敢聊姐。
姐是他们的独生女儿,在39岁的时候携夫带子迁移到遥远的北美洲,和我们在地球的两端遥遥相望,姐是我俩的好朋友,因为姐的远走,给我们留下了一对老人,想她的时候就去看她的父母。
两个老人比起两年前刚送女儿出国的时候,加速苍老。
虽然他们在国内一如既往地工作、生活,对于两个老人来说,孩子在哪家在哪,思念和惦记狠狠消耗他们的年华,孩子的远走,所有的落寞都叠加在老人那里。姐告诉我,他们每天都视频聊天,没有发现父母的苍老和瘦削啊。
我说“你哪看得出来?你忙的四脚不沾地,你忙着每天日新月异的新生活,你哪里有一刻的沉静仔细看一看父母眼里的寂寞和苍老?”
前年的初夏,你们一家三口运走十几只箱子,背着双肩包登机的时候,你一定也看不见父母眼里强忍住的湿热,他们努力黏糊着支离破碎的心,捂着,一脸风轻云淡地追着你们。
只有我捕捉到了经历过无数大场面半生叱咤的女强人眼里的脆弱,站在亲情的风霜里红了眼睛。
即便纵有千般不舍,父母依然坚定地告诉儿女“不要管我们,能走多远走多远。”那隔着屏幕的距离永远跨越不了山高水长,屏幕里的四目相对远没有近距离握着一只手来的真切,屏幕里的表情可以掩藏,在滤镜的修饰下演着花好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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