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传(一)

01.

  今年的紫禁城比往年更加寒冷，我让丫鬟给房间的暖炉里多放了几块银丝炭。我感觉我恐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早晨刚用完早膳，那个女人就到了景仁宫里，过去了那么久，她的脸似乎还是刚进宫时的模样，我也突然明白皇上为什么对她格外恩宠，不只是皇上，就连时光和命运似乎也是格外的眷恋她。她告诉我说，皇上驾崩了，新帝即位。

  假如曾经的人还有一个活着，剪秋也好绘春也罢，我还可以跟她们说说我心里的苦。但是没有了，没有人听我讲我们之间那段往事。我昏昏沉沉睡过去，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过去。

02.

  我的名字叫做宜修，姓氏是乌拉那拉。我们这个姓氏出过不少宠眷优渥的妃嫔，当今圣上的德妃娘娘就是我们本族里的一个姑姑。她也是家里所有姑娘都羡慕的对象。

  只是乌拉那拉这个姓氏似乎没有给我带来什么幸运，反而我余生的所有痛苦都是拜这个姓氏所赐。

  我的母亲是父亲的一个妾室，她没有什么姿色，也不甚通诗书。母亲只有我一个孩子，在夏夜里我热的睡不着的时候，母亲也会我讲一些她和父亲的往事。

  “我十三岁的时候，就和你父亲认识了，我们两个人的父亲是很好的朋友。”母亲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告诉我，“当时我和你父亲第一次见面，我就喜欢上他了，虽然我家里也有一些兄弟，但是确实没有你父亲这般温文尔雅的。那个时候你父亲家里有些败落了，他自己科考多年也没有中举。”

  说到这里母亲的眼神突然暗淡了一点，接着她勉强挤出来了一个笑脸，然后对我说“你外祖父当时决定多给我一些嫁妆，这样就算你父亲一直没法谋个一官半职，凭着嫁妆我们也能四处活动活动，生活总能过的下去。”

  你父亲经常来我们家，他写字很好看。和父亲每日话谈结束后，他都会来教我写字，那个时候他最经常写得一句话我到现在都一直记在心里。

  “什么话？”我认真地看着母亲的脸，比起夫人，母亲真的苍老太多了。

  母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脸上有些泛红，接着她说“当时你父亲说，愿得一人以偏爱，尽此生之慷慨。”说完了以后，她突然就不笑了。停顿了好一会她才继续说“我那个时候太年轻，总以为男人给的承诺就会是一辈子，所以我天天盼着自己能够嫁给他，成为他的妻。”

  “后来呢。”问完这三个字，我就后悔了。后来能怎么样，和戏本上一样，有情郎抛弃了旧爱，投奔新欢。我母亲从妻变成了妾。

  “后来你父亲的姐姐，也就是你那位在宫里做妃嫔的姑姑，她给皇上生了两个儿子，原本家里人都以为这个庶女如何都出不了头的，可是怎知，皇上让她做了德妃。”母亲的声音变得很凉，这个时候她手里的扇子也放了下来，“乌拉那拉家一下子从破落户又变得炙手可热。有一位朝廷里的官员不知为何很欣赏你父亲的文笔，要把嫡女嫁给他。”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已经知道那个嫡女到底是谁了。

  “我从父亲那里得知这件事情真的是快着急疯了，”母亲停下来擦了一下自己的眼泪，“于是我不顾后果跑去找了你父亲，他看到了我很惊讶，但是仍然安抚我，让我放宽心。他说他今生今世只愿偏爱我一个人。他还说我们自小相识，他与我有婚约在身，他不会负我。”

  “我相信他，于是我回到了家里。没过多久，”母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她看着窗外的月亮，被半卷残云遮挡，轻轻叹了一口气，“没过多久，父亲告诉了我，他要成亲了，他的妻子就是那位大人的嫡女。”

  “可我不信啊，我觉得他一定身不由己，一定是那个大人拿乌拉那拉家的前途来逼迫他，我想去问个明白。”我看着母亲，她的眼神从刚开始的少女羞涩变得越来越冷，“我去找他，他没有见我，只是给我了一封早已经写好的信。他说，那个女子懂诗书善抚琴还会作画，遇到她他才明白什么叫做天作之合。”

  母亲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皱纹又摸摸我的脑袋继续说：“他告诉我要娶那个女子为妻。没过多久，我父亲去世了，家里那点薄产被兄弟们瓜分了个干净，我无依无靠，嫂子又很是尖酸刻薄。我的情况他知道了，于是他说要纳我为妾。几乎所有人都说他是个宽厚之人。”

  我本以为母亲会接着说，但是讲到这里她给我掖好被子，说了一声“宜儿，睡吧。”母亲未曾言明的后半句我都明白，曾经执手许诺偏爱自己一生的男人，说爱别人就爱别人了。在旁人眼中，夫人美貌无双、懂诗书、通音律。母亲什么都不会，所以父亲让夫人做妻子是必然选择，而母亲从妻变成妾，也还要感恩，感恩父亲不离不弃。

  父亲真的，很久很久没有来过我们这个院子里了，平时院子里，就四个人。我和母亲还有一个负责做饭的老妈妈，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知道人家叫她范老妈妈。另外一个负责洒扫的是个比我小一点的丫头，听说是家里从外面买的，因为家里年景不好被父母卖了。我给她起了一个名字叫剪秋，剪秋和我一样，也没有什么姿色。毕竟有姿色的又怎么会分到我们这个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