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本名曾清生,1971年7月生于江西吉水。有两百多万字发表于《人民文学》《十月》《北京文学》《天涯》等刊物。出版长篇散文《青花帝国》,散文集《回乡记》《去林芝看桃花》《田园将芜——后乡村时代纪事》《苍山如海——井冈山往事》等。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中国作协散文委员会委员。现在江西省作家协会工作。
2022年第8期《广州文艺》发表的这篇散文,是编辑张鸿约稿三次后直接催生的。张红鸿说:“江子想写一篇关于父亲的文章,但是他觉得写废了,他想写父亲生病。它实际上是一个很偶然的状况下写的。我和江子有一次电话联系,因为交流一件什么事情,然后他就他就跟我说,他说他有一篇文章写废了,写废他就不要了。我说写什么的,他说写他父亲生病经历的一些事情,然后他在这个讲述他父亲生病的这些过程中,他提到了一句他的母亲对这些事情他很淡漠。然后他就跟我说了很多,他们家里的就是父亲生病母亲这个状况,以及母亲和子女之间的这种状态,以及母亲的生活习性,我听了以后我就说了句,我说,你就写这一篇,就写你的母亲,以你的母亲为一个主角来写。后来他就写了《燃爆记》。我读完之后我真的挺感慨的,就是说,它与我们普遍概念这种意义、概念下写母性的这种散文完全背道而驰,完全不是那么个概念。如果是一千字的散文,他大概有九百字都在说母亲的故事,这是他最后一个细节,真的打动了我,燃爆竹。”
这篇文章的中心是写母亲,她一生都觉得自己不满意所有的遇见和安排:她嫁给了成分比她高的地主家、她的妯娌姆间的关系难处、她吝啬、她买肉想要哪里就是哪里、她全无温情。“她总是寡着一张脸,皱着眉,嘴巴嘟起老高,要么长时间沉默不语,要么骂骂咧咧或嘟嘟囔囔。”,我犯错了,得到的是极其难听的责骂声,弟妹们都没有机会读书。她的落泪是在妹妹去上海帮人带孩子。“……她开始落泪,做饭的时候落,吃饭的时候也落,在桌上用饭团一层层粘布做鞋底时也落。泪落在锅里、碗里和鞋底面上。”为了让她们过上好点的晚年生活,“我和弟弟”买了个小二手房给她们住,她抱怨房子太小,“我和弟弟”只好给买买上百平方米的大房子住。“我”父亲颈椎病经常复发,母亲对远方赶来看父亲的“我”态度极其淡漠。“我”一直忍让,但是最后都不得不生气发火!在我春节回家的时候,已经禁止燃放爆竹了,她却坚持要放一封祝福的爆竹。“我挂了挡,踩了油门。车徐徐开动。爆竹在后面不顾一切地响了起来。我侧过头来,从后视镜看到,她站在那里,身体歪斜着,既像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变得虚弱无比,又像是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事情,因此心满意足。硝烟升起,她的小小身体,隐没于硝烟之中,我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江子的这篇散文,写作角度新颖。他既不是歌颂患难之中的父母情深,也不是写传统的母爱的博大深厚让人回味无穷。他写的母亲,可以说是个“另类”。字里行间可以感觉得出作者对母亲的复杂情感:她不爱我们,但是我们毫无办法地成为她的亲人,年复一年地忍受母亲的淡漠和无爱!相反地,从作者对父亲的疾病的担心、照顾和为他寻医问药,可以看出作者对父亲的感情很深。这种写法,完全是“揭疮疤”式的写作,以至于作者担心自己的亲人看到这篇文章。这种“揭疮疤”式的写作,需要很大的勇气和承受能力。这也体现了成熟作家能够直面人生的惨淡和残酷。
江子的这篇散文,现实性很强。文章中写到社会和家庭问题:农民进城、医疗问题、养老孝亲、父母子女沟通相处。比如,父母是进城了,但是他们的情况是:“崭新的沙发,他们铺上旧的颜色不同的床单,说是防脏;重新粉刷过的好好的墙上,他们给打上了几个钉子,钉子上挂着帽子、公交免费卡等物件,或者是不晓得装了什么宝贝东西的塑料袋;垃圾桶里盛装垃圾的袋子经常不换,只倒换里面的垃圾,垃圾袋因此经常散发出一种难闻的气味;有个角落是搁放破烂儿的,说是积到一定量就拿去卖钱;厨房里到处是油腻腻的,原因是炒完菜就立马关了油烟机,说是要节省电费;洗脸洗脚的水舍不得倒掉,倒进卫生间的一个蓄水桶里,说是要用来冲厕所(卫生间也因此弥漫着一种难以言传的气味);不爱洗澡,常常好多天才洗一次……整座房子里,色彩驳杂,五味杂陈,令人欲言又止。他们两个老人,衣衫褴褛地出入其中(妻子、弟媳、姐姐和妹妹给他们买的新衣服他们都压在箱底,舍不得穿)。”他们不了解我的作家生活,我与他们也无话可说:“我和他们坐在沙发上,除了聊一些生活琐事,家长里短,就无话可说。电视屏幕上播放着电视剧,我陪他们看着,长时间不发一言,仿佛大海中几块彼此不相关的礁石。”令人心痛的“礁石”啊!
这篇亲情散文,通过写了一个“小我”,反映出更多的现实无奈,真是刻骨的痛充溢其中。以江子文中所说的经济条件而言,江子是作家、弟弟在广州办厂,属于自由职业者,他的妹妹们在县城也有自己的谋生方式,还能给父母在县城买一大套房子住着,这样的经济条件只起码算中等偏上的情况,父母理应感觉更幸福点。江子和弟弟分别在不同的地方工作,父母独居、妹妹们隔三差五地过去照顾一下,遇到父亲病了,出场的似乎只有江子,这导致母亲也是无法更好照顾父亲。从这个意义上说,江子的散文,提出了一个问题“父母病榻前,谁是真正的孝子?”这是中国普遍都一个问题,特别是多子女的父母,医疗费、护理工作、康复工作,都是很棘手的问题。子女们家家都有钱、有孝心,父母生病少受点罪;没有钱或者舍不得为父母出钱的、不想护理父母的,父母的幸福感、尊严从哪里来?农村老人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等我动不得了,我一瓶农药喝死就算。”一个网上的例子:6月25日,安徽淮北。一个老母亲,捂着肚子颤颤巍巍地走出家门。因为长期身患重疾,不忍病痛,更不忍成为儿女的负担。她选择在四下无人的时刻,独自喝下农药。又或许不愿再给这个家增添更多不祥之兆,她选择了离家出走。生命最后的时光,没有家人相伴。唯有大小三只黑犬,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始终围绕在主人身旁。老人走出院子,从监控中消失后,就再也没有归来。等到孩子们得到消息,匆匆赶回,只剩下一声声恸哭:“我把妈妈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江子的散文集《回乡记》,我已经看过。读了这篇文章,增加了对江子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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