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蔽

（〇）

“哎呀，快十一点了。”

繁俞看了看手表，已经十点五十二分了，马上就要到学校后门关闭的时间了，如果不快点的话就得绕远路从学校正门回去了。这个时候，后门外马路上的摊贩们已经开始收拾家伙准备回家了，路上也有不少看起来像是S大学生的人正往学校走。

就在繁俞快要走到学校后门时，他突然感到有人从身后拿锤子从他的头上砸了一下，不住地向前趔趄倒去。

脑中一片空白。

当大脑重新开始思考的时候，繁俞的第一反应时有人背后偷袭。紧接着他发现周围倒下的并不止他一个人，其中不少人或匍匐、或狂奔地像远处逃去。他回头看时才发现是身后的小巷内发生了爆炸，而不是有人背后袭击。

周围嘈杂一片：有人正在试图唤醒晕倒在地的人，有人在爆炸中受伤正在求救；有人拿出手机开始拍照，有人在寻找自己的伙伴；有人往远处逃离生怕还有第二次爆炸，也有人则试图靠近爆炸发生的地方一探究竟。混乱中，繁俞也拿出手机拨通了火警电话。

很快消防车就来了，繁俞从人群的对话也大致了解到是小巷里某一栋楼二层发生了煤气泄漏。附近的居民问到气味后就开始疏散了，也有人报警了，可还是因为某些原因发生了爆炸。因为发生火灾的地方是在小巷的深处，灭火有一定的难度，当危险解除的时候，发生火灾的房间已经完全熏黑了。

“季诺，你怎么也在这里？”人群渐渐稀疏，繁俞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噢，是你啊。”季诺转身看到了靠在墙边的繁俞，“听说里面煤气爆炸了，着火的地方住得好像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哦，你认识的人？”

“还不知道。”

就在他们打算离开时，一个年轻的消防队员跑了出来：“黄队长，里面发现了一具尸体。”

那位看起来比较年长的人抬头问道：“可以确定身份吗？”

“从他身上的证件看，应该是S大一的学生，叫做宋槐。”

季诺和繁俞对视了一眼，此人正是季诺隔壁宿舍的人。

（一）

现场潮湿而昏暗，到处都是灭火留下的水洼，加上这个地方本来住的是一个大学生，显得非常杂乱。刚才上来的消防队员把死者的尸体移走了，繁俞和季诺则趁乱进入了火灾发生的地方。房间的中部有一张矮桌，没有椅子，看来死者当时是坐在地上的。桌子上面有一些灰烬，看起来是书和文具被火烧过之后留下的。

“这是什么？”季诺看到桌上有件东西在灰烬中透着黯淡的金属光泽。

繁俞打开了季诺的手，扶了扶眼镜说道：“不要乱动这里的东西，保持犯罪现场。凶手留下的证据可能因为你的轻举妄动而消失。那不过一根钢笔而已。”

季诺从刚才就有一种不幸的预感，此刻终于应验。繁俞这人没有品质上的缺点，但有一点不好，总是抱怨自己的生活太过单调，常常幻想自己成为侦探。一旦他进入这种角色扮演的自我催眠状态，除非他自己愿意，没有人能够把他从幻想里拉出来。

“死前正在看书啊，看不出这宋槐还是个学霸呢。”

繁俞盯着那堆灰烬，久久才蹦出一个词：“Laplace。”

“什么？”

繁俞指了指灰烬中未被烧尽的书页，这些书页看来当时正处在死者手的下方，因此幸免于难。不过因为高温，那些残存的书页大都已经发黄焦黑，无法分辨出上面的内容。繁俞所指的那页书页上能看清的是“apla”和“uri”。

“所以你从这书页里面看出了什么了？”季诺无可奈何地配合繁俞进行这场侦探游戏。

繁俞的眼光突然变得深邃无比，“Laplace变换、Fourier变换，两种常见的积分变换。死者生前正在看的是大概是一本数学物理方法书吧。”

说完这句话，繁俞停了下来，似乎是在思考，又像是在为接下来的“推理”酝酿感情。季诺倒想中断这场推理游戏，于是说道：“没有在宿舍里玩游戏，却在校外的出租屋里看书，这样的人一定是一个专心致志的学霸。如果这是一宗杀人案，那么动机就一定是嫉妒了。既然如此，那么犯罪的就是和宋槐同班成绩却烂到家的那些人。你就想这样说的，对吧？”

“恰恰相反，宋槐大概是一个成绩一般，却还没有完全放弃学业的人。这点从你说的在校外看书就可以证明了。然而，这个人也有着大学生常有的毛病：拖延、懒惰，因此本想看书却睡着了。这页幸存的书页其实是目录，字体这么小，而且Laplace和Fourier两个词是对齐的。把书翻到目录处，然后开始玩手机，几个小时后合上书就当自己学习过了，这景象你不觉得很熟悉么？”经过繁俞的描述，季诺倒是隐约想象出当时的情景了，甚至他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而繁俞仍旧摆出一张侦探脸，“你看这书页的边缘呈弧形，知道为什么吗？这是他口水留下的痕迹。”

“那我问你，这一页你怎么解释？”季诺指着灰烬另一端，这里也有一些没被烧的书页，看来是死者的左手处放置的地方。

“我看过上面的内容了，那也是一本数理方法书。也就是说，火灾发生前在这里的并不只有宋槐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这里有两本书，所以就有两个人？你这样的推理不行啊，一个人就不能看两本书吗？”

繁俞状似悲哀，用同情地看着季诺，继续说：“一个人当然可以在看课本的同时看参考书，但是我不觉得会是两本一样的书。当然你接下来会驳斥我，他是跟同学借来抄笔记的。但除了书，桌子上还有笔，既有钢笔，又有圆珠笔。有趣的是，圆珠笔里既有这种五块钱一根的，也有这种三块钱两根的。你不觉得这些笔对于一个人来说有点多了吗？别说话，有收藏笔的兴趣的人自然会有很多笔，宋槐把桌子放满整张桌子都是可以的。不过这钢笔离宋槐可是有点远啊。宋槐有看两本同样的书的癖好、有收藏很多笔的习惯、还会把笔按照价格分成两堆，这些都是有可能的。只不过，你宁可相信这样的事情，也不相信我的解释吗？也就是说，当时这里不止宋槐一个人。别打断我，最后的最后，另一个人是女的。”

季诺愣了一会，才合上自己的嘴巴，繁俞惯常的“推理”不过是三言两语加上一堆“也许”“大概”组成的，今天的他却能把谎扯得这么圆。就在两人陷入沉默时，楼梯传来了响动，紧接着几个拿着手电的警察冲入了房间。警察对现场出现了两个人感到十分意外，甚至以为是犯罪凶手而准备掏出枪，还好繁俞立刻举起了自己的双手，并高喊“自己人”。

在说明了自己S大侦探推理协会荣誉会长的身份之后，繁俞顺利地被警察们赶走。季诺也不搭理他，转身就想走，却发现繁俞并没有跟上来。他回过头时，繁俞已经走到小巷的尽头了，那个地方除了一辆装满垃圾的小推车之外什么都没有。就在季诺以为繁俞要去丢垃圾的时候，繁俞却把推车翻倒在地，各种各样的生活垃圾随之撒了一地。响声引来了巷口的警察，二楼的警察们也从阳台探头观望。

“警察先生，这里还有一具尸体。”繁俞的话和他所指之物，都让季诺吸了一口冷气。

（二）

繁俞被带走了，原因是他的行迹太过可疑。先是莫名地出现在犯罪现场，之后又在附近的垃圾车里“发现”了一位受伤的女孩。季诺倒是幸免于难，只是繁俞被带走后一些好事之徒不断拉扯着他问东问西。

邢越原本已经回到家中，烧好开水准备泡面，却突然接到了电话说在S大附近发生了火灾，火灾现场附近发现了一位受害者。除此之外，现场还抓获了一名形迹可疑的男子。

不过当邢越急匆匆赶回局里时，却发现所谓的“形迹可疑的男子”不过是一名手撑着头、正在打瞌睡的学生而已，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犯罪嫌疑人的样子。

“醒醒、醒醒。”邢越敲了敲桌子，响声吵醒了繁俞。繁俞刚刚正在做着春秋大梦，被人这样生生打断顿时有点气恼，但在看清对方穿的警服后又只能把火气压下去了。

“说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吧。”

“我今天晚上七点出去吃晚饭，吃完晚饭准备回宿舍的时候遇到了几位同学要去网吧，我就跟着他们一起去了。我们到网吧的时候是七点半，这点网管可以作证。我一开始跟他们一起玩，但是他们的水平跟我不在一个水平，我就自己玩了……”

“说重点！”

“我在说啊，不过我要先提供我的不在场证明，这样才能让你们不怀疑我啊。”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

“因为宋槐是我们学校的，而且本来住在季诺隔壁宿舍。哦，季诺就是你们抓我的时候那个袖手旁观的人。”

“你在现场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就看了看，之后进行了一番精妙的推理。我的推理是这样子的……”

“对你的推理我没兴趣。说说你为什么知道那垃圾车里有人。”

“我是通过精密的推理得出附近还有一名受害者的。”

“既然如此，你就说说你的推理吧。”

繁俞看了看邢越，心中已经给他贴上“中年大叔”“废物”“古板”等标签。后者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当繁俞是个书呆子。

“现场能称为证据的只有桌上那些东西，从没被烧掉的书页可以看出有两本书。一本是沾到宋槐口水的书，那本书只翻到了目录。另一本书则不同，不仅被翻到了正文，而且上面有笔记。除此之外桌子上还有很多笔，既有钢笔，又有廉价的圆珠笔。比起宋槐这个人不仅喜欢同时看两本相同的书、用很多笔，还会把它们仔细分开，我觉得本来就有两个人的可能性更大。”

“继续说。”

“那么剩下的另一个人要么是凶手，要么是受害者。但我想对于学生来说，两人之间如果存有芥蒂就不可能有很密切的来往了吧，更不用说让她来辅导自己了。案件发生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那时候快到后门关闭的时间，小巷外的那条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既然假定另一个人也是受害者，那么总不可能在马路上被人袭击的吧。人那么多，凶手不可能带着尸体到处乱走，那么只能找个地方藏起来了。”

“垃圾车可不是藏尸体的地方啊。”

“不过那是当时最好的选择了。而且女孩被丢在垃圾车中，既说明了凶手没有事先谋划，也说明他是先杀死的女孩，之后才进入宋槐的出租屋。”

“你是说凶手是临时起意？”

“估计他一开始没想要杀那个女孩吧，可惜事情超过了他的预想，慌乱中把宋槐也杀了。”

“那凶手为什么没有选择把那个女生留在宋槐的房间？”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凶手当时所凭借的不过是自己的第一反应而已。打开煤气阀门后，他想到的就是逃跑了吧。”

凶手走进小巷，与女孩争斗，无意间杀死了女孩，于是抛尸垃圾车中。之后凶手径直走上楼梯，进入了宋槐的房间。原本以为要经过一番争斗，却发现他正在睡觉，于是凶手拧开了煤气阀门。宋槐在睡梦中吸入了过多的煤气，终于在某一刻心脏停止了搏动。顺着繁俞的思路，邢越似乎已经能构想出前一天晚上在那条小巷里发生的事情了。

邢越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对繁俞说：“那个女生叫做程欣，只是陷入了昏迷，没有死。”

繁俞耸耸肩，“这事最好别让其他人知道。”

（三）

由于只是形迹可疑而没有其他任何证据，繁俞很快地被释放了。

繁俞走出了那个小房间，过道里的灯管亮得他睁不开眼睛。这个警局不仅面积小，内部的装饰也是极度的简洁，角落里连棵盆栽都没有。本来带他离开的警察在接到一通电话之后，只告诉他下楼楼梯所在的方位，就匆匆离开了。于是繁俞就一个人在警局里乱转找楼梯，不过就在他看到楼梯时，旁边一间会议室内传来的声音却吸引了他。

“死者宋槐，今年19岁，S大一年级学生，物理学专业。案发当晚在校外的出租屋内学习，在打盹的时候吸入过多煤气死亡。死者身上没有搏斗的痕迹或者明显的伤口，验尸结果则表明他在火灾之前就死了。”

“程欣，19岁，宋槐的同班同学。当天晚上在出租屋内辅导宋槐，因为某种原因暂时离开出租屋，之后遭到了袭击。罪犯以为程欣已死，将其丢弃在小巷内的垃圾车内。发现尸体的是S大二年级学生，名叫杜繁俞，他因为形迹可疑当晚就被逮捕了。”

“那有没有问出什么？”繁俞从后门偷窥，并不能看到说话人的样子，但从这老成持重的声音，他已经能想象出说话的是一个四五十岁、大权在握又保守老派的领导了。

“这小子当晚的行踪基本可以确定，进入案发现场是因为宋槐是他的同学，至于发现那名女生，他说他是从现场的证据推理出来的。”这是邢越的声音。

“小张，你继续吧。”又是那个领导的声音。

“目前从周围住户得来的信息还没办法找到可疑的人，调查过程欣、宋槐周围的人也没有行踪可疑的人。”

“宋槐身上的财物有没有丢失？有没有可能是因为钱财？”

这推测来得毫无根据，然而这熟悉的声音却让繁俞吃了一惊，因为那是季诺的声音。

“没想到这小子以前吹自己跟警局有联系居然是真的。”

“季诺啊，你总是随便下结论，既不考虑证据，也不考虑人性。那里的出租屋大部分的租户大部分都是备考的S大学生，大部分出租屋里连件像样的电器都没有。你以为这年头入室抢劫的人会不踩点就随随便便进屋子里抢吗？”

“再看看宋槐用的笔，不过是普通的圆珠笔，倒是他旁边的那根钢笔，看起来不像是他用的东西。事实上，宋槐就是一个各方面都普普通通的大学生而已。不过要说嫌疑人，我倒是觉得他身边的人是最可能的。宋槐不是大明星，S大里认识他的人没有多少，能够跟他结怨的就更少了。”

“这小子是从哪里来的？”一个大叔模样的警察看到突然出现的繁俞，立刻站了起来，手还往腰间摸去，还好邢越即使制止了他。季诺直起身子，发现站在身后的是仍然处在侦探状态中的繁俞。

“这位就是我同学杜繁俞。”季诺对旁边的人说道，那是刚才说话的那个“领导”。虽然早有想象，“领导”站起来的时候，还是吓了了繁俞一大跳，这人的身高接近两米，面相凶狠，脸上还有一道伤疤，估计是刀伤。他打量了一下繁俞，皱了一下眉头，面相显得更可怕了。

不过繁俞还是继续说：“仔细调查一下宋槐身边的人，尤其是认识程欣的人。”

“你这小孩快回学校去吧，别再这里碍事了。”

繁俞看了那大叔模样的警察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才忍住了竖中指的冲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潇洒转身加上大摇大摆地离开这昏暗的会议室。

季诺看着繁俞走出会议室，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侦探游戏中无法自拔。然而更大的麻烦，则是连邢越这个局里的破案专家也被繁俞牵着鼻子走，在他的笔记本上写上了“男女关系”。

繁俞的名字一夜之间就在S大里传播开了，毕竟当时经历了爆炸事件又见到他被带走的学生不少。突然之间，繁俞就多了“杀人凶手”“纵火犯”等称号，走在路上如同摩西分红海一般，人群自动散出一条通道；坐在教室里如同身上绑着定时炸弹，周围的位子没人敢坐；走到食堂里，人群也会自动退避，倒让他再也不用想办法插队了。辅导员担心他压力太大，还特意联系了学校里的心理医生，所幸检查之后医生说繁俞的心理很正常。

平时繁俞会去侦探推理协会参加读书会、推理游戏一类的活动，这下子也没有了。因为在繁俞被带走的那天晚上，这个社团就被校方解散了，众多成员也作鸟兽散，毕竟没有人想要和一个犯罪嫌疑人在一个社团里。除此之外，各种版本的校园传说开始出现，一开始繁俞还只是杀害宋槐、打伤程欣，不久之后前几年S大里发生的那些“疑案”也都跟繁俞扯上关系了。繁俞掐指一算，原来自己12岁开始就已经在S大里犯下无数滔天大罪了。

虽然表面上无所谓，但繁俞现在是最想抓住真凶的人。季诺数天没有在学校里出现了，繁俞倒是有点羡慕他能名正言顺地呆在警局里“碍事”。

（四）

“姓名？”

“郭敏。”

季诺看过被调查者的名单，基本上都是S大的学生，例如眼前这个穿着老旧外衣的郭敏，是宋槐的室友之一。虽然繁俞建议调查宋槐身边同学的时候信心满满，但在季诺看来，这个人漫天扯谎的时候也是同样的表情。

而让季诺更为担忧的是邢越似乎对繁俞的建议的确有了感兴趣，放下了那些在S大附近出没的可疑人物档案，反而开始研究其那些学生的资料了。

由于宋槐宿舍都是大一的，季诺对他们不是很了解，但在他印象中也那宿舍里的人也都普普通通的，没有看起来穷凶极恶的人。除了宋槐之外，有一个数学系的学霸，传闻专业课都是满分；一个爱搞些小制作，爱旅游，常常翘课去全国各地感受文化熏陶的文艺青年；剩下的两个，包括郭敏在内，则是沉溺于网游无法自拔的人。

“难以想象现在的大学生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领导”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季诺的身旁。

“是叔叔啊，”季诺也不知道季世安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现在还不能确定就是宋槐身边的人呢。”

“那间出租屋所在的楼层，其实不止一户人家吧。在伤害了那个女孩后，还能准确地找到另一个人所在的出租屋，能做到这样的，估计只有他们身边的人了。”

玻璃的另一侧，调查还在继续着。

“认识程欣吗？”

“认识啊，她和我，还有宋槐，都是一个班的。”

“你们之间的关系怎么样？”

“关系？就是普通的同学呀。”

“程欣和宋槐之间的关系呢？”

“也只是普通的同学呀。”

邢越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刚才问过的这几个人是宋槐的室友，应该是宋槐身边最亲近的人了，却没问出点有用的信息。叫郭敏的整天玩游戏，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刘东、谢远案发的时候则都不在市里，一个回家，一个则去旅游了。另外一个叫秦世安的，则连程欣是谁都不知道，当天晚上也只是九点多到学校外面买了个夜宵，十分钟后就回到了宿舍。

至于程欣身边的同学所能提供的则更是少之又少，宋槐这个名字她们连听都没听说过。当问及程欣有什么反常的时候，所能提供的也只有“最近经常去图书馆”“开始听起古典音乐”“看一些很文艺的书”这样微不足道的信息了。

季诺趁着季世安没注意，便从邢越那里得来了这些信息，因为他实在受不了繁俞的短信轰炸了。一开始只是一小时一条“有线索没？”“有证据没？”，后来发现两人在大一的时候，“为了及时沟通案件的进展”，曾经办理过短信业务，繁俞就开始改成一分钟一发了。为了让繁俞消停，季诺只能事无巨细地把那些同学所说的发了回去。

（五）

“砰砰砰。”

“你找谁？”

“你是郭敏？”繁俞看着眼前这个人，衣服邋遢头发散乱，的确和传说中的“电竞之王”很相符。

“你是杜繁俞！？”

“是的。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么你应该知道我来干嘛。”

“为了宋槐的事情呗，进来说吧。”

这宿舍是和繁俞自己的宿舍差不多的五人间，不过是味道难闻一点。靠门的位置的桌子很整洁，书架上整齐地摆着书，大部分是数学书，也有几本像是诗集的东西。墙上还贴着一些草稿纸，似乎是些数学难题的分析。右边的抽屉里还放着一些光碟，都是“Bach”“Vivaldi”之类的古典音乐。往里去的两个位置，左边那位置上只放了一些没用的物件，抽屉、衣柜都已经空出来了，看来就是宋槐的位置了。右边的位置上一本书都没有，所见之处只摆了一些很精细的手工品，墙上则贴满了各地的照片，桌上还有一叠规格不一的明信片。靠近阳台的两个位置则比较糟糕，椅子旁边堆满了衣物和垃圾，桌面上乱糟糟的，只有电脑屏幕还亮着，其中之一就是郭敏的位子。

“这不快期末考了嘛，宋槐就在学校外面租了个屋子，说是在那里复习。那天下午他就过去了，不过平时他一般赶在门禁前回来，因为那边没有床。但是那天晚上一直到一点多还没回来，我不知道要不要给他留门就打电话给他了。后来警察找我，我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你那天晚上在干嘛？”

“嘿嘿，打游戏呗。跟东子、聂文他们一起打。”

刘东、聂文都是系里出了名的游戏狂人，这点繁俞十分清楚，聂文还是繁俞的室友。

“宿舍其他人呢？”

“刘东和谢远之前不在学校，刘东周末会回家，一直到周二才回来。谢远去旅游了，已经好几个星期没见他去上课了。昨天宿舍里就只有我和秦世安。秦世安的话，他昨天晚上一直呆在宿舍里，九点多的时候出去了一趟，不过很快就回来了。”

“‘很快回来’大概是多久？”

“大概十来分钟吧。”

“这样啊。”

郭敏看繁俞没再说话，便随意地用鼠标点着桌面，隔了半晌，才盯着屏幕说道：“宋槐这个人挺好的，发生这样的事情真是……”

“砰砰砰！”

繁俞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正发呆时又传来了敲门声，郭敏放下鼠标，一边说道“是秦世安，最近他经常这样丢三落四的”，一边就去开门了。繁俞想跟秦世安打个招呼，但后者却没注意到宿舍里还有这么一号人，径直走到自己的位子就开始看书。搭讪失败，繁俞只得讪讪地笑了一下，郭敏也耸了耸肩膀表示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

紧接着繁俞又想去找程欣的室友，但是她们似乎认定繁俞就是杀人凶手，不仅没有开门，还打电话找宿舍管理员。于是杀人狂魔被宿管阿姨用扫把从宿舍区赶出来又引发了新一轮的舆论狂潮。

从季诺发回来的信息，繁俞已经确定犯罪的就是宋槐身边的人。然而从警方的调查来看，当天晚上可疑的人却没有犯罪的时间，这使他不得不怀疑有人说谎，而且有人帮他圆谎了。要说说谎还有可能，但是繁俞又觉得宋槐身边的人似乎都有着自己的世界，彼此之间没有十分深厚的铁关系。

繁俞坐在宿舍里，面前丢着几张草稿纸，上面零零散散地写着他称之为“线索”“证据”的东西。在他的眼中，那就像是一块块拼图，需要他去拼凑。一想到这个比喻，繁俞不由感到一阵恶寒，拼图是他最讨厌的事物之一。

“哎呀，郭敏你这个大坑货。”正出神着的繁俞突然被聂文砸东西的声音拉回现实，仔细一看原来聂文把耳机摔在了桌子上。聂文看到繁俞正盯着他，指着屏幕骂道：“你看这郭敏是不是个坑，游戏打到一半突然不动了，好不容易打出来的优势被这小子一搞全没了，还什么电竞之王，一点游戏素养都没有。”

“他掉线了？”

“不是，他就是突然不动了，鬼知道去上厕所还是去干嘛了。最近这几天老师这样，看来这小子是肾虚了。”聂文吵吵嚷嚷地，没有停下来的迹象，“那天晚上也是这样，我好不容易开始连胜，这小子也是突然不动，结果输了。跟我有仇这就是。”

“哪天晚上？”

“就那天，你嫖娼被抓的那天晚上，十点多的时候。”

“十点多少？”

“你好凶哦，我只不过是把你那天晚上被抓的真相说出来而已。”

“别废话了，十点多少？”

“我给你查查。那天晚上，唯一一场失败的游戏……结束的时间是十点三十分，那郭敏差不多是结束前十分钟突然不动的。”

“这个‘十分钟’准确吗？”

“相信我，我可是大神。”聂文用食指扶了扶眼睛，“每一分钟，游戏该是怎样的局面，可全都在我的掌控之下。”

“谢谢你了。”繁俞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你的成绩可全都在老师的掌控下，小心挂科重修。”

“叮咚~”

繁俞拿出手机，原来是是季诺发来的短信：

“按你说的去查了下宋槐和他室友的家庭背景和经济情况：宋槐是本市居民，家境普通，申请了助学金；秦世安来自西部一个山村，家里并不宽裕但是没有申请助学金；刘东家在邻市，父母经商，家境相当富裕；郭敏和谢远的情况差不多，都是本市人，都属于富二代。福尔摩斯·波洛是不是已经看出凶手是谁了？”

“伟大的杜繁俞说：该结束了。”

季诺看到回复，感到窗外的太阳暗了一暗。

（六）

“-300℃”是S大校内的一间咖啡厅，这家店从开业的第一天就被繁俞吐槽：“一点科学常识都没有，绝对零度也才-273℃。”除此之外，从咖啡到果汁，在他口中得到的最好的评价是“比白开水还不如”，因此这里的熟客和服务员都很诧异这个人为什么还会每个周末都来。

但今天只是星期四，而且新闻联播早就播过了，认识繁俞的服务员都好奇为什么他会在今天突然出现。

“我们必须知道，我们也必将知道。世界上的一切奥秘，终究会臣服在人类的智慧之下，我们将掌握世界的规律，并用它们创造出更好的未来。”

今晚是“-300℃”的“演讲之夜”，咖啡厅里那个专门为小型演讲准备的角落里坐满了人。每个周四晚上，这个地方会提供必要的设备，让大家自由地上去演讲。无论你是学生还是老师，都可以到上面表达自己的观点。讲得好的人可以得到满堂喝彩，讲得不好的人大家则会鼓掌以示鼓励。在繁俞看来，这不过是咖啡店的营销策略而已，以“交流思想”为幌子肆无忌惮地提高价格。

刚刚结束演讲的人是秦世安，他所做的是一个关于数学的演讲，繁俞来的时候他的演讲已经接近尾声，不过从现场活跃的气氛就能看出他表现得不错。当他结束演讲时，台下掌声雷动，他满脸通红、笑容灿烂，在人群的簇拥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接下来的演讲者则相形见绌，不仅话说得结结巴巴，演讲的内容也是空洞无物、自相矛盾。结束后大家只是鼓鼓掌而已，那人只是鞠完躬就灰溜溜地消失了。

“你刚才的演讲相当精彩啊。”繁俞走到秦世安所在的卡座，他正翻着几本英文书，看起来都是关于什么“chaos”“dynamics”，还有一本是德文书。

“还好还好。”秦世安以为繁俞只是过来客套几句的，却没想到他却坐下了。繁俞看到桌上只有一杯白开水，说道：“数学奇才在这里，这店老板居然只给了一杯白开水，不像话。”

繁俞立刻叫来了服务员，点了一些咖啡、饼干，眼前这人的举动让秦世安停下了手中的笔。繁俞点的食物很快就送上来了，秦世安先是小心翼翼地拿了一块饼干，见繁俞很友善地笑着，便放开拘束开始享用了。繁俞见他吃得很开心，也拿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说实话，尽管秦世安很努力地克制了自己吃东西的速度，但他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在咖啡厅享受时光，倒像快迟到的学生在食堂里吃饭。

隔了一会，繁俞见秦世安吃得差不多了，才开始说话：“最近我打算搞一个数学社团，想邀请你加入。”

“数学社团？不是已经有好几个了吗？”

“啊，是啊，你说的是什么求真社、高斯八点档什么的吧。”繁俞摇了摇食指，“这些社团不过是一些看喜欢看高数书刷吉米多维奇的变态而已，根本不懂什么是数学之美。他们一说数学两个字，我就闻到一股愚者的恶臭。”

秦世安虽深有同感，却仍然大吃一惊，“-300℃”是几个学术社团的驻地，今晚秦世安作演讲，这些社团不少成员还特地过来参加。此刻还有一些留在这里学习、讨论，听到繁俞刚才的言论，那些人自然纷纷侧目。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此刻繁俞已经被片成火腿了；可惜目光并不能伤人，只要繁俞一扭头，那些目光攻击立刻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繁俞继续说道：“我想组织的是一个真正的精英社团，人数不要太多，但是却志趣相投。”他顿了一顿，继续说：“啊，混沌，世界上最神奇的存在，天上的云海里的浪，都有着混沌的魂。人类历史的长河中，自然也有着混沌的光芒。如果我能窥探它的奥秘，必然能指点我们的未来。”

“你读过我的诗？”秦世安十分惊奇，虽然是个理科生，但他却喜欢写诗，还会经常投稿到学校里那些社团的刊物去。可惜那些刊物本身就没什么存在感，秦世安投了几次，虽然有几篇被刊登了，却没人提起过。而今天，眼前这个请他吃东西的人，不仅和他见地相同，还欣赏他的作品。

“哈哈，你的诗投在那种校刊上太可惜了，应该试试一些更专业的期刊。”繁俞说道，秦世安点头称是，心里不由得沾沾自喜。

“看起来你对混沌学很感兴趣啊，看起来你研究的是混沌控制这一类的啊。”

“是的。你也学过这个？”

“这个太难了，我没什么兴趣。哇，这本可是法语书啊，你还学过法语啊？”

“这是图书馆借来的原版书。法语我也只是学过一点，还要靠词典才能看得懂。”

“噢，我记错了，这个人是在德国的大学任教的，这应该是德语才对。”

“啊，是吗？”

“算了，不说这些没用的了。还是说会正事，不知秦同学意下如何呀，要不要加入我这个数学精英社？”

“加入，加入，当然加入了。”

繁俞点点头，目光游移到别处，许久才又回到秦世安身上。他说道：“不过搞社团可要花费很多时间精力的啊，我看你好像很忙的样子。”

秦世安连忙摆手：“不会不会，专业课我假期里早就学完了，平时要做得也就是这个混沌预测的问题。”

“可就算这样，还是有很多别的事情呀。比如说人际交往啊，陪女朋友什么的也要花很多时间吧。”

“没有没有，我还是单身。”

“什么？！”繁俞一拍桌子，“秦兄弟居然没有女朋友，数学奇才居然没有女朋友，看来不仅这咖啡店老板没长眼，老天爷没长眼啊。”

秦世安见周围的人投来的眼光越来越异样，连忙阻止繁俞继续说下去：“现在的女孩都太功利，不要也罢。”

“嗯？此话怎讲？”繁俞把身子向前挪了挪，低声问道，“难道秦同学感情经验很丰富？”

“没有的事，”秦世安摆了摆手，“只是听一个朋友说的，他女朋友嫌他只看书不陪她，然后就分手了。”

“后来呢？”

秦世安抬起头，好一会才继续说到：“之后她就跟别的男生好了。算了，说那些女的干嘛，还是说说社团的问题吧，就叫数学精英社吗？我觉得可能文艺一点会更有吸引力。”他兀自说着，还在构想着一个社团，里面的每个人都捧得菲尔茨奖，当然他不一样，他得了两次。

“45分钟。”繁俞突然蹦出这么一句，打断了秦世安的黄粱美梦。

“什么？”

“宿舍区就在学校后门旁边，出了学校后门就是煎饼摊，你买这个煎饼前后居然花了四十五分钟。煎饼摊小贩认识你，证明你晚上九点四十分左右买了一个煎饼；郭敏沉迷游戏，没有时间观念，根本不会在意你回宿舍的时候是几点。你跟警方说你只离开宿舍十分钟，其实根本没有人可以证明。”

繁俞盯着秦世安，继续说道：“我来告诉你你是几点回到的宿舍，十点二十分。”

秦世安眨了眨眼，“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槐煤气中毒你总知道吧。”

“啊，他是我的室友，这件事我自然知道。”

繁俞摇了摇头，“你出去吃夜宵，却意外地发现了程欣。不管是尾随还是好奇，总之你发现她走向宋槐租的那个地方。之后你们就起了争执，争斗中你以为你把她杀了，慌乱中把她丢在垃圾车里。你自觉没留下痕迹，却又鬼使神差地去了宋槐出租屋。上楼的时候你应该还没有决定怎样面对宋槐，可是当你看到他正在睡觉，又想到程欣，顿时怒火中商。于是你就打开了煤气阀门，之后就离开了。”

秦世安突然明白了什么，指着繁俞说道：“你就是那个杀人狂魔，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杜繁俞。”

“无论如何他们现在不怀疑我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一定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回宿舍的时间的吧。最近你把钥匙丢了吧，刘东、谢远、宋槐三个人最近基本都不在宿舍，所以给你开门的只能是郭敏。郭敏没什么爱好，就喜欢24小时打电脑游戏。不过给你开门的时候他就得停下来控制自己的角色，于是就会引起队友的抱怨。正巧，我认识郭敏的队友，他告诉我郭敏那天晚上突然不动是在那个时候是12点20分。”

“太可笑了，郭敏不过是那个时候刚巧去上厕所罢了。”

“你太不了解你的室友了，郭敏的外号可是‘电竞之王’。对于沉迷网游的人来说，游戏中途去上厕所可是不可饶恕的，他一个老玩家自然更懂得上厕所要在游戏开始前去上这样的道理。想上厕所可以忍着，但是给你开门可是半刻都不能等的事情，因为你是那种会因为别人在宿舍里说话稍微大声一点就开始指桑骂槐的人。”

“你不要血口喷人，就算我讨厌别人吵闹，也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去杀人。”

“那再加上女朋友被抢这件事情呢？”繁俞苦笑，“其实程欣就是你刚才所说的物质的女孩子，你杀宋槐的理由就是你以为他们两人在出租屋里同居了。”

“虽然这是一个看脸看钱的时代，但还是有一些女孩子喜欢男孩子的某些特质，比如说聪明，比如说呆，程欣就是这样的一个女生。过程不需赘述，最终结果是你们开始交往了。但女孩子喜欢拍照、发朋友圈，或者称为秀恩爱。但是你很不喜欢这样子，因为你觉得这样太肤浅。是啊，对于一个听巴赫、看济慈的高雅人士来说，这些行为太掉价了。于是你们因为价值观不合而分开了。不过很快你就发现宋槐和程欣开始交往，或者说你认为他们交往了。”

秦世安看着繁俞，他的大脑飞速运转，不断地回想繁俞刚才所说的话。突然，他抬起头来，说：“很有意思的故事，但是你到现在都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和这个程欣认识呢？”

繁俞拿起自己的书包，开始在里面翻找。

“为什么我们的数学天才不自己开门呢？为什么我们的数学天才找不到自己的U盘了呢？为什么一个看似低调的人会写出这么恶心的情书呢？丢东西了是不是？钥匙丢了是不是？”

话一说完，繁俞把一个塑料袋甩在了秦世安的面前，装在里面的是一串钥匙，上面还挂着一个U盘。

“S大里的叫程欣的有三个，一位是被丢在垃圾车里的程欣，一位是快退休的程欣，还有一位是在食堂里工作的程欣。我想这所大学里唯一的一位秦世安所写的情书，应该不是给后面两位看的吧。”

秦世安看着眼前的钥匙串，默然无语。几位乔装成顾客的警察走了过来，带走了这位“数学天才”。

（七）

数学系的学霸被警察带走的事情经过在场的好事者的一番发酵，当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了整个S大的校内网络，第二天早上经过一些媒体的报道，则又是一番风雨。而因为真凶落网，“杜繁俞”和“杀人犯”之间的等号才被真正擦掉。

取而代之的，开始有人“传诵”他破案时的英姿。一开始，那些好事者把咖啡店一幕还原得很好，杜繁俞给出的评价是：“真实地还原了我当时的飒爽英姿及罪犯被我揭穿后气急败坏的情形”。可随之而来的各种改编版就开始与事实产生距离，比如“杜繁俞扶了扶眼睛，灯光在镜片上一闪而过。他用食指指着罪犯，慢慢地说：‘真相只有一个’。”这样的描述与事实相差甚远，明眼人一看就是鬼扯。更有甚者，连繁俞之前被宿管阿姨拿扫把赶走这事都拿出来炒冷饭，只是转眼就变成大侦探细心搜寻证据却遭暴力驱逐。

处于风暴中心的繁俞则表现得很冷静，辅导员找他去谈话的时候一度认为他是装出来的。于是她又一次联系了心理医生，但是诊断结果依然是非常正常，没有任何心理问题。

季诺回到学校，却发现任何地方都找不到他，收到的信息则是：“我正在进行一项非常严肃而有意义的文学创作，勿扰。该见面的时候，我们自然会再见面的。”而他遇到繁俞的时候，则是去探望程欣时。虽然繁俞认为昏迷了这么久应该有很大问题，但医生说由于送医及时，程欣的身体并没有受到伤害。清醒后的程欣也证实了秦世安的所作所为。事实上，当程欣被丢进垃圾车时还有一丝神智，知道他上楼去找宋槐，可惜却无法阻止他。繁俞对此没有说些什么，只是告诉程欣安心养病，争取早日回到集体之中。

“说吧，大侦探，你为什么会怀疑秦世安？”

“既然认定凶手是学生，还认识程欣和宋槐两个人，那么有嫌疑的人就屈指可数了。”

“可秦世安乍看之下不是没有动机吗？”

“可是他也就只是没有动机了吧，虽然有郭敏作证，但是那个十分钟可信度太低了。我自己试了一遍，从宿舍走到煎饼摊再回来的时间的确是十分钟，但那小哥摊煎饼还要等多几分钟呢。秦世安之所以会说十分钟，估计是第二天又去走了一次吧，不过他担心自己时间算得太长会引起注意，反而把时间往短了说。”

“其实，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越近，爱、恨等等感情就会越强烈。每个大学生的圈子其实就那么几个人，再考虑这个人既认识宋槐又认识程欣，其实可能的人就只剩下宋槐的室友了吧，毕竟男生之间喜欢聊女生。不过，这里又有个巧合，秦世安和程欣不是一个系的学生，他们之间的交集小了一些，尤其秦世安是个只会学习、图书馆宿舍食堂三点一线的人。”

“那你还不是怀疑上他了。”

“那还得感谢你发给我的那些消息，其实从程欣室友口中那些程欣反常的举动就可以看出她在谈恋爱。我去宋槐宿舍的时候就发现秦世安有不少诗集和古典音乐的碟片，但是你也知道他可不是出身在富贵之家，这些东西不像是小山村里能接触到的。你说一个从小村子考到大城市里一所还不错的大学的人，他最迫切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洗掉自己的黑历史和土气，融入这个学校？”

“秦世安所做的事情：当学霸、听音乐、看诗集，都是为了用‘学霸’‘文青’这些标签覆盖掉‘土包子’这个标签而已。不过秦世安所犯的错误大概是没有意识到要想改变自己，单从行为上做出改变是没有用的，更何况这个人的行为也没改到家。他的心态还是那么狭隘，所以他才会因为好奇而和程欣谈恋爱，却又觉得这种事情显得自己太庸俗而对这事遮遮掩掩。他的行为还是那么小气，还是喜欢不懂装懂，这些在咖啡厅的时候你应该也能看出啊里吧。至于程欣室友所说的她频繁出入图书馆，是因为那是他们的约会场所吧。”

“你怎么对秦世安的心态把握得这么透？”

“别忘了我也是从五线城市来的，我也读过大一。”

“不过其实只要程欣醒过来，事情也会水落石出的。”

“但是那样我就没有机会摆脱那些恶名了，‘杀人犯’什么的还好，‘偷窥狂’这种可是严重影响我的高大形象啊，侦探推理协会也永无翻身之日了。唉，为了侦探推理协会，我也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季诺看着自说自话，开始无限自我膨胀的繁俞，一时语塞。良久，才说了一句：

“唉。说到底我们越来越麻木啊。”

“是吗？我倒不这么觉得。”繁俞不由得想起郭敏当时没有说完的话。

（八）

季诺原本以为繁俞所说的伟大的“文学创作”是在校内论坛上把自己的破案经过添油加醋的描写一番，再进行炒作，让自己名扬S大。

然而现实却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某天早晨，社团管理处的齐老师发现自设立之日起就一直空着的“建议箱”里突然有了一份信。内容洋洋洒洒近千字，但中心思想就一句话：“侦探推理协会好，快让这个社团重新成立。”

一开始他只当是某些好事的学生的恶作剧，但接下来的几天，信件的数量开始以指数型增长。这些信件的内容一模一样，但是笔迹却各不相同，齐老师每次打开邮件都觉得那是一群一脸怨气的学生在看着他。

为了妥善地解决这件事，齐老师把“发信人”——季诺请去“喝茶”。季诺对事情一无所知，齐老师的态度也是难以捉摸，只是说虽然同学们反响强烈，之前的繁俞事件也已平息，理论上说当时急匆匆地把社团解散了，反应也有点过激。但他又说，先是把一个社团解散了，过几天又让他们重新成立，似乎显得十分草率。

季诺大致猜到了繁俞所做的事情是用某种方式让老师看到了“民意”，于是才会找他来谈话。他也很识好歹，告诉老师说可以先把注册一类的事情做好，招收新成员可以过几个月再说。

半个月后，侦探推理协会又一次挂牌成立了。

“你说为什么没人过来报名呢？”繁俞看着无数的人从挂着“侦探推理协会”横幅的帐篷前走过，心中充满疑惑。

“大概是他们觉得只有一个人的社团靠不住吧。”

“话说当时你是怎么做到让那么多人给齐老师写信的？你这个吝啬鬼应该不会花钱去做这种事情吧。”

“我想学长所用的方法应该是‘死亡信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