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驹

                                                                1

      老严马年得一孙子。一家人高兴得不得了。家里人都张罗着给娃起名字。老严在餐桌上喝下一杯酒说：“大名你们怎么叫我不管，小名儿就叫小马驹！”

      小马驹一岁时，老严就每天带着他在小区里面的太阳幼儿园的门口玩耍，并指着篱笆墙里面的草坪说：“小马驹，你长到三岁多就可以在这里上课了！”

      小马驹双手紧紧抓住铁栏杆，望着里面玩耍的小朋友，高兴地叫喊着。

      转眼之间，小马驹快三岁了，按规定在入托前要提前一学期报名。早上9点多，老严和老伴带着小马驹来到太阳幼儿园办理入托前的手续，想不到却被告知：幼儿园已经满员，不再办理入托手续。老严一脸茫然，还是有些疑惑，又去找到园长。园长三十来岁，圆脸，皮肤白嫩，眉毛画得很干净，双眼皮，还纹了眼线，嘴上抹着一层薄薄的口红，盘着头发，穿着一身黑色职业装。

        “我们也确实没办法，孩子太多了！哦，你们可以去其它地方问一下嘛！“园长搓揉着她那双细嫩光滑的手，又耸耸肩膀，表示爱莫能助。

      老严想，当时在这个小区买房子就是为图个方便，小区里面建有幼儿园。其它幼儿园要隔着几条马路，接送小马驹不方便。小马驹的爸爸妈妈都在西高新开发区上班，每天晩上才能回家。

        “我们在入住前，售楼部的女子还带我们参观了幼儿园，说这是小区里面的幼儿园，可以保证每个孩子入园。”老严又一次提出了疑问。

        “你们应该提前来办入园手续。”

        “我们提前一学期来报名，难道迟了吗？”

        老严和老伴失望地带着小马驹离开了幼儿园。在楼下见到了对门的邻居老贾，老贾瞅着奔奔跳跳的小马驹，又转身对老严说：“给娃报名了吗？”

      老严将刚才在幼儿园发生的情况给老贾说了。

        “这前面的城中村也有个太阳幼儿园，因为要拆迁，所以都合并成一个幼儿园了。孩子一下就多了。”老贾说着又瞥了一眼老严，“托一下关系嘛！”

      “托关系？”老严气乎乎地瞪着眼睛，“羞先人了！每月入托费两千元，还要托关系！”

        回到家里，老严坐在餐桌旁喝起了闷酒。他十七八岁离开老家关中去新疆当兵，一直干到五十岁才离开军营。选择了自主择业，在西安买房定居，一家人算是团聚了。铁打的江山，流水的兵。如今已经六十多岁了，满世界的去托谁呀！

        正在厨房做饭的老伴探出头来说：“看把你熬煎的！你不是有个战友的娃在区教育局当科长吗？”

        老严“噢”了一声，“对呀，这娃过年还来家里拜年了！”他从桌子上拿起手机，给东北沈阳的战友老侯打电话。

      “老班长！欢迎您来沈阳！茅台酒给您留着呢！”老侯在电话那头笑哈哈地说道。

        他刚放下手机，手机又响了起来。他赶紧接电话，里面的声音很熟悉：“叔，您不要着急。您等我电话。”

      老严喝下一杯酒，心想，打虎还得亲兄弟，老侯办事杠杠的，不是一家人 ，不进一家门。这时老严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小侯说：“叔，您下午3点去幼儿园找一个李娜老师，她是园长。您报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老严苦笑了一下，又喝了一杯酒，自言自语说：“没有规矩了，形成了一个人情关系化的社会环境！”老伴端着一盘酱牛肉放在餐桌上说：＂上校团长有面子，给你上一盘硬菜！”

      小马驹也从玩具堆里跑出来，站在原地举起右手，对着老严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报告首长，小马驹要吃硬菜！”老严赶紧站起来回了一个军礼，接着弯下腰，用小马驹的小筷子夹了一块牛肉，放在一个小碟子里。小马驹去洗手间洗净手，然后撕着吃起来。

                                                                              2

      老严下午两点半就从家里出来。小马驹还睡着午觉，有老伴照看着他。不一会儿就到了幼儿园。他站在树下活动着身子，抬抬头，扭了一下脖子，踢了一下脚，一看表是14点58分。他上前敲开了幼儿园的大门，保安带他去园长办公室。早上见过的那位美女园长，马上笑脸相迎：“叔，我早上失礼了！侯科长已经批评我了！”她一边说一边对着老严鞠了一个深深的䩑。不等老严反应过来，又进来一位女孩，对着老严微笑着说：“叔，我给您办一下手续。“

      老严回到家里，让老伴做了几个小菜，他拎出一瓶茅台酒放在桌子上，出门将对门的老贾拉扯到屋里，摁在餐桌旁坐下来。老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谢谢你！老伙计！”老严打开茅台酒，给老贾斟满酒杯，给自己也倒上一杯，站起来说：“我敬你一杯！”

        老贾咂咂嘴，闻了一下味道，接着只喝了一小口。老严对着酒杯轻轻闻了一下香味，先是抿了一下，接着一饮而尽。

        “多亏你提醒了我，托了人，小马驹才算报上名！立秋之后就可以进幼儿园了！”老严兴奋地说。老贾也站起来说：“那我们为小马驹顺利报名干一杯！”

        两个老头儿喝酒的兴儿上来了。

      小马驹背着小书包来到老严跟前笑嘻嘻地说：“爷爷，好看吧？”

        “好看好看！”老严高兴地又与老贾碰了一下酒杯，接着喝起来。

        “这娃长得特别帅气，将来长大了也当军人！”老贾眯着眼睛逗着小马驹。

      “这娃眼睛长得不大，但机灵可爱！”小马驹的奶奶插了一句话。

      “眼睛不大？ 我看大得很！五官精致呀！”老严瞅着小马驹说道。

                                                                          3

        转眼间已经到了七月底。老严用手指数着日子：“过了八一建军节，7号立秋，在处暑的前两天入托，小马驹就要上学了！”

        8月21日那天是周一。老严早上5点多起床，洗漱了一下，喝了一杯白开水，穿上一身陈旧的作训服和一双褪色的军用球鞋去楼下的空地上晨练了。他体格健壮，因为一直坚持体育运动，身材保持得像一个小伙子似的，走起路来“雄赳赳气昂昂”的。7点回到家里吃早饭。这时小马驹已经穿戴好校服，背着书包催促着老严要去幼儿园。7点40分，老严和老伴带着小马驹来到了幼儿园。园长和其她老师都立在大门前恭候小朋友的到来。有几个上小班的孩子认生，哭着喊着要妈妈抱，不想进去。小马驹与爷爷奶奶说了声“再见”，背着书包就进入了幼儿园的大门，小班的老师赶紧过来带着他上楼了。

      早上10点多，老严和老伴从菜市场买菜回来，见小班的孩子们都在操场上玩耍，就隔着栏杆往里瞅着。见小马驹和小朋友们在一起玩着游戏，老师在拍着手。老两口两眼一直都在盯着看，直到孩子们进入室内了才作罢。

      回到屋里，老严继续坐在餐桌旁就着花生米喝酒，老伴儿在厨房做饭。老严打开手机，在微信朋友圈里扫了一圈，浏览了一下老侯转发的微博，题目是《何时武统台湾》。他看到高兴处就抿一口酒。“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收拾这帮卖国贼！”他不由自主地说出口了。老伴从厨房探出头来看看：“等解放了台湾，我每顿饭都给你上硬菜！”老严不理会老伴的话，他将老侯转发的这篇文章看完后，在点赞处又加了评论：“精彩文章，鼓舞士气，中国大统！”。他点了收藏，然而又转发到朋友圈。老侯立刻回复老严：“铁血军魂！”接下来他又看到小侯的微博，是一篇《幼儿园为什么存在》的文章，谈及公立幼儿园和私立幼儿园的区别。他看得很细，琢磨着，哪些公立幼儿园的大门都为哪些孩子提供了免费教育，而私立幼儿园又为什么会冒出这么多来？看完文章后，为小侯点赞并写了几句感想：“学前教育对于官本主义的政府工作人员的政绩并没有太大的帮助，导致各级政府对学前教育的重视程度上存在分歧……”而后又将此文转发朋友圈。小侯马上回复：“叔，教育改革需要一个制度体系，也需要时间呀！”快中午12点了，老伴将饭菜端上桌。中午饭是新疆拌面。他喜欢吃，这是他在新疆几十年来最喜爱的美食。回到了西安，让老伴儿隔三岔五做上一顿。他说：“两天不吃新疆拌面，心里就不爽了！”

      酒足饭饱，老严去卧室睡了。老伴拾掇完了厨房，也去另一间房子午休一会儿。老严睡了半小时左右，醒来后喝了几杯茶，从卧室衣柜抽屉里面取出笔和墨，又拿出几张旧报纸，放在餐厅的桌子上写起字来。他临摹赵孟頫的帖子，写了1小时，将几张报纸写满了才罢休。他在客厅里走了几步，又站在阳台上瞭望远景。这时老伴醒了，问他晚上吃什么饭，他说老一套，小米粥小菜和花卷。说话间他穿好衣服，拎着小马驹的保温水杯出门了。他先在小区楼下走了几圈，一看表已经是下午5点了。他迈着稳健的步伐来到幼儿园。这时门口已经挤满了前来接孩子的家长。5点20分，幼儿园的大门开了，老师们带着学生来到门口，家长凭幼儿园统一发放的接送卡接孩子，上面有孩子和家长的照片及相关信息。老严见小班的孩子到大门口了，就上前向老师出示接送卡，老师念着小马驹的大名“严步祺”！小马驹立刻就从队伍里跑出来了。

      “爷爷我要去玩荡秋千！“小马驹拽着老严的衣服说。老严将手里的保温杯递给他说：“你先喝口水再去玩嘛！”小马驹拿起保温杯就猛喝了一口水。接下来老严带着他来到小区的露天活动场所。这里面虽说不大，但大人和小孩的活动器械都安装了有十几件，地上铺着一层彩色的富有弹性的保护层。小马驹先是荡秋千，接着又是滑滑梯和攀爬墙。老严一看表已经6点了，就带着小马驹回家。 

      幼儿园一天三顿饭，回到家里，小马驹坐在小板凳上吃奶奶切好的水果。老严和老伴坐在餐厅里吃饭。饭罢，小马驹嚷嚷着要去楼下骑自行车，老严提着儿童自行车与他一起乘电梯下楼。楼下广场上玩耍的孩子很多，小马驹骑着他的小自行车奔跑起来。老严赶紧跟在后面，大声说：“小马驹慢点儿，别撞上小朋友了！“小马驹骑行自如，也会使用刹车减速，玩得不亦乐乎。天色渐暗，老严一看表是7点40分，让小马驹喝了一口水，就一同回家了。

        小马驹睡前刷牙洗脚洗脸，8点30分准时上床睡觉。小马驹的爸爸妈妈在床上给他讲故事，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4

      小马驹在幼儿园的日子过得很开心。经过秋冬两季的磨练，他已经学会了很多东西，懂得如何去和小朋友们一起玩耍，当然他还知道如何去帮助小朋友们。周末，小班的同学向凯瑞过生日邀请小马驹去参加，妈妈带着他去超市为同学买了庆生礼物。小马驹吃完蛋糕唱完歌回来，对妈妈说：“我过4岁生日也要请同学们！”老严说：“你都请谁呀？”小马驹不加思索地说：“我请向凯瑞、窦韩雨、仁唐儿、李嘉译，还是罗惠文……”老严笑得合不拢嘴：“还不到四岁就能记住这么多同学的名字，好记性！”

      小马驹的妈妈说：“小马驹，今天是3月24日，你的生日是5月3日，还有整整40天呢！”

      小马驹一个人数着指头，算着日子。

      小马驹天性活泼好动，奔跑起来也是蛮拼的，根本就停不下来。29日那天早上10点多，奔跑的小马驹倒下了。

      老严和老伴10点多从菜市场买菜回来，刚进屋，电话来了，是幼儿园老师打来的，说小马驹刚才摔倒了，嘴唇烂了，好像前门牙还有些松动……

        老严顾不得与老伴说话，赶紧下楼往幼儿园跑，老伴儿也在后面追赶着。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幼儿园门口，见几位老师正抱着小马驹。老严一看小马驹泪痕满面，嘴上流着血，校医正用棉球在伤口上擦试着。老严赶紧将小马驹从老师手中接过来，抱着他就往附近的一家大医院跑去，后面还有校医也跟着一起来了。

      医院的牙科大夫为小马驹清理了创面并进行了消毒处理，又拍了片子，说两处门牙已经从中间折断，牙齿是保不住了，但现在先不急于拔牙，让自行脱离，以后再处理也不迟。回来的路上，老严抱着小马驹问：“小马驹你怎么摔倒的呢？你是千里马呀！”“爷爷，对不起，是我自己摔倒的……”

        老严带着小马驹回家了，这时小马驹的爸爸妈妈和奶奶都来了。老严默不作声地又下楼了。他觉得有些蹊跷，这小马驹平常走路和跑步都很矫健，怎么能摔成这样呢？正思忖着就到了幼儿园门口。他对保安说：“你给园长通报一下，我要看早上的监控！”很快园长也来到门口：“叔，严步祺确实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你要看监控也可以呀！”老严说：“看看吧！”

      在监控室里园长打开了早上10点以后的录像回放。画面中很快在二楼走廊里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个小朋友，一位阿姨正弯着腰用拖把拖着地板。从教室出来一位老师，她小心翼翼地走路，生怕自己滑倒。小马驹从老师后面跑过去，在过道上还有一个通往北面的门，门开着，这次小马驹没有顺利通过这道门，突然脚下一滑，脸朝下摔倒了。后面的老师赶紧上前将小马驹抱起来。那位正拖地板的阿姨也停下了手中的活儿……

      这时，园长的表情不够淡定了，脸上也出汗了，汗渍将脸上的粉脂霜冲得失去了光泽，不争气的痘痘也显现出来了。

        “园长，这是一起责任事故！”老严似乎又回到了部队，还是当年那个威风凛凛的团长，“一般来说，拖地板要在早晨学前或孩子午休时进行，这样才可以避免孩子发生意外伤害。更为蹊跷的是，几个小班的孩子在走道上奔跑，居然没有老师在现场监管。最后出现的那位老师，自己都知道脚下湿滑，还不时地低下头看地板。如果当时她能马上阻止严步祺的奔跑，那么这起事故就可以避免。”

        “叔，这一次的确是个意外……”

        “希望你们今天就整改一下拖地板的时间段，再不要让下一个孩子摔倒了……＂

        老严回到家里，见桌上摆着饭菜，一家人都等着他回来吃饭。小马驹恍恍惚惚地跟在妈妈的身边。老严无心喝酒，也无心吃饭。他思忖了一下说：“不行，现在就带小马驹去交大口腔医院。小马驹太小，万一睡着了，正好伤牙又掉了，很容易发生意外，会将门牙咽到肚子里，如果卡在喉咙里面就会出现窒息……”

      家里由小马驹的奶奶搞家务，其他人统统下楼了。爸爸抱着小马驹，妈妈叫了辆滴滴打车。在楼下遇见了园长和几位老师，她们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水果和慰问品。

      “请回吧！我们要去医院了！”小马驹的妈妈对园长和老师们说道。园长和老师们尴尬地站在楼下。

      患者来交大口腔医院儿科治疗要提前预约，就诊的孩子实在太多了。儿科的护士和大夫不仅穿着粉红和浅蓝色的长衣外套，还戴着五颜六色的花帽子，既有鲜艳的小红花，晶莹的皮卡丘，还有耀眼的蓝精灵，有许多都是可爱的动物和卡通人物等图案的组合，显得俏皮可爱。小马驹马上有了精神，被眼前的色彩所吸引。老严对儿科坐班的一位漂亮的导医女孩说：“女子，我孙子突然将两颗门牙折断，急需要治疗！”这位戴着花帽子的女孩子微笑着站起来说：“叔，不着急，我马上联系医生！”她拿起话筒说：“滕医生，有一位急诊患者需要紧急治疗，请回答！”老严看到桌上的牌子上写着医导焦娇。很快焦娇站起来说:“你们去狼图腾21号，找滕医生！”一家人谢过焦娇后，来到狼图腾诊室的21号。一位戴着彩色帽子的年轻女医生上前微笑着向小马驹招招手，拿出一张狼图腾的贴片贴在了他的额头上。小马驹笑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漂亮的图案，努努嘴说：“阿姨的帽子萌萌哒！”滕医生也笑了，问：“好可爱的小朋友，叫什名字？”他笑着回答：“我叫小马驹！”在场的人都笑了，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活跃起来。她先让小马驹拍了片子。拿到片子后她对小马驹的家长说:“孩子的两颗门牙已经折断，牙龈撕裂，必须拔牙，否则有危险！”

        “医生，拔吧！”小马驹的妈妈流着泪水说。

        “小马驹呀，你躺好了，过一会儿就可以吃冰激凌了！”滕医生对仰卧在床上的小马驹笑着说。“阿姨拔牙疼吗？“小马驹挣大眼睛说。滕医生笑而不语，从护士手中接过一团药棉，轻轻在小马驹的两颗前门牙上擦拭了一下，然后又用一团药棉缓缓在嘴上涂抹了一下，魔幻般的将两颗小门牙取出来，放在一张棉纱上，递给了小马驹的妈妈，“现在可以让小马驹吃冰激凌了，但两小时以后才能吃饭，必须是米粥之类的温凉稀软食物。今天不刷牙不漱口。明天以后就可以正常吃饭和洗漱了。一个月后再来复诊，还要做假牙。”她一边说话一边将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在一张白纸上，又拿起来交给小马驹的妈妈，“回去以后，小马驹有不舒服的感觉，随时给我打电话。”

        小马驹被爸爸从床上抱下来，小马驹笑了，口中两颗门牙没有了，看起来空空荡荡的。老严感到一阵心酸。小马驹倒不在乎什么，临走时对着滕医生来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惹得大家都笑了。他又撇了一嘴说：“妈妈，5月3日的生日还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