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扬扬中,我拨开一层层的迷雾,我发现自己来到了三姨家里。
穿过大堂厅,我看到三姨父穿着一身卡其衫,坐在那把高高的大背竹椅上。
我还看到一个小小的我,俨然是儿时的我,坐在三姨父的膝盖上摇啊摇,笑啊笑。三姨父的脸上洋溢着宠溺的微笑,眉眼高挑着,多么熟悉的场景。
我就这样扯着三姨父的小胡须,调皮地做着鬼脸。一不小心,我从三姨父的膝盖上滑落下来。
三姨父的膝盖到地面的距离无限拉长,我飘飘洒洒地仰面落下,动作很慢很慢,我的恐惧感也随之加深。眼前的楼板、竹椅、竹椅上的三姨父渐渐在我眼前消失。
我慌乱地试图抓住些什么,但是我终究什么都没有抓住……
一个机灵,我发现我躺在床上,原来只是一个梦!但恐惧的感觉很真实,心脏蹦哒得十分厉害,我扪心而听,咚咚咚,咚咚咚。
梦中三姨父的膝盖、脸上的笑容和那一撮短胡子,也是那样的真实!我不敢说话,不愿清醒,我闭上眼,希望再回到梦里,回到三姨父的膝盖头上去。
可是我越是渴望,人就越清醒,窗外远处的一两声汽车掠过路面的声音,我居然也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三姨父去逝23年来我第一次梦到他。三姨父,谢谢您今夜入梦,弥补我未能见您最后一面的遗憾!
我的三姨父,如果还健在,今年大约是81高龄了。他中等身材,瘦小,健谈,肤色在印象中不白。
他是电管所的职工,负责外勤,经常要爬到高高的电线杆上作业。那个时候没有升降车,三姨父爬电线杆作业全靠脚扣和腰扣。
上杆之前,腰扣先束在腰和电线杆上,可能有固定作用吧,脚扣可能就是用来爬高高的。
有一次,我看到三姨父爬到电线杆顶上,悬在空中作业,我就害怕得不行。我一直站着,替三姨父捏了无数把汗,把奶奶教我念得那句"南无阿弥陀佛"念了一遍一遍又一遍,我在心里默默请求菩萨保佑我的三姨父平安。
三姨父似乎不必天天干电工的活,他还有很多副业。他有一架抽水机和一辆犁地拖拉机。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这两样可是农业机械化的顶高配置。抽水机架在水泥船上,如果要到十里八乡其他村庄犁地,拖拉机也会运到水泥船前头上,用水泥船载着划过去。
我记得有一年夏季农忙时节,三姨父就这样带着他的装备到我家来帮助我父亲犁地插秧。然后全村人的地都由三姨父的拖拉机犁了。这样一两天是干不完活的,三姨父便白天干活,晚上睡在水泥船的舱里,当然,吃饭必须是在我家的。
等犁完村里的地,已经是十来天以后了。三姨父在我们村的这段时间,没有人不竖起大姆指夸赞他的,大家都说他干活认真利索,为人豪爽。每次犁完一家的地,亩数都由主人家说了算,算工钱的时候,零头都是抹掉的。这样不斤斤计较的性格,是质朴的农民都喜欢的。
三姨父是出了名的健谈。舅舅去世后,每年父亲、大姨父和三姨父都要到外婆家干农活的。在田间劳动时,就听到三姨父时不时逗笑着大家。
那个时候,外婆家的田地是很多的,基本上父亲他们都是要一天之内干完农活,因为每个人家里都有活,凑个时间也不容易,大家宁愿赶一点累一点,一天之内干完活好收工。
虽然活多人累,因为有三姨父在,外婆家的田间地头总是热热闹闹,欢声笑语不休。
三姨父也特别重旧礼,每年到外婆家拜年,父亲和大姨父只是对外婆作个揖算拜年,但是三姨父每次都要在地上垫起垫子,正正经经地双膝下跪,双手合十拱到头顶再磕头,一连磕三个头。
每次都听外婆说:"不必行大礼了。"三姨父突然文绉绉起来:"旧礼不可废!"第二年,三姨父依然要行跪拜大礼。至于到哪一年三姨父才简化了这样的跪拜大礼,我已经记不清了,母亲也说记不清了。
三姨父非常疼爱我,每回在外婆家聚会,他都会主动要带我去他家,我每回去一住就大半个月。他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给我带各种好吃的回来,以至于我总舍不得回家去。
在我印象中,三姨父唯一的缺点可能是太爱喝酒了。不管在亲戚家还是和朋友在一起,或者是他自己一个人在家,三姨父都要把白酒喝到极致,回回要喝得酩酊大醉。
每次亲戚家有聚会,三姨是最坐立不安的。她一方面担心三姨父喝大了,又不敢明说,所以一席酒宴下来,三姨要离席很多回,悄悄往三姨父的酒杯里掺白开水。但是被发现后,三姨父总是会大着舌头说:"这婆姨!瞎操心!"最后的最后,三姨总是含着怒气搀着不醒人世的三姨父回去。
我后来在想,如果三姨父不是那么爱喝酒,或许不会那么年轻就得肝癌了吧!
三姨父离开我们的时候,他才58岁!那一年我刚好读大学,上学之前我去看过三姨父,他已经瘦得皮包骨了,但是精神头还比较足。
可惜我刚到学校没有两天,三姨父就去世了。但是三姨竟让母亲瞒着我,没有让我赶回来送三姨父最后一程,这是我心底最深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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