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酿

作者: 雲燼 | 来源:发表于2018-11-19 20:27 被阅读0次

    秋天的时候酿下一坛酒,静静发酵,是苦是涩。

    入冬前,一尝便知。

    “天气真冷呀。”她裹紧黑色的羽翼,站在枝头发了个抖,眉头染上了霜降的颜色。

    一。霜降

    “哎,听说了吗?昨晚东家账房先生冻死了,就在后门内屋檐下,这天也没冷到这个地步吧,嘿。这真是件怪事呀!”扫地的杂役凑近人堆里眉飞色舞开始嚼口舌。

    “不对啊,我听说账房先生中饱私囊,被老爷发现了,昨夜吊起来打了一顿板子,又未请大夫来瞧,没有挨过去,一命呜呼了。”少爷的书童捏紧书卷煞有介事地说。

    “什么呀,账房先生不是被老爷给辞退了吗?他怀恨在心投井了,老爷这些天都因为这事寝食难安,说每夜都听见账房先生在屋外凄惨怨恨呻吟,可吓人了。”做饭的老婆子眯起眼急忙否认了前两人的言论。

    “我今早还给账房先生送过早膳呢,你们在聊些什么?”新来的小厮手里端着托盘不解询问,探头探脑打量围在一起的人们。

    年轻的丫头们齐声尖叫了一声,人们一哄而散,留下蒙头蒙脑小厮耸肩一笑。

    书童寻思此事有几分趣意,跟少爷说去一二,少爷摆手笑笑,“账房先生向来偷懒寻清闲,可不巧今年地里丰收,账目清点又要地急,估摸人现在还在账房内叫苦连天,哈。”少爷翻了下一页书,顿了下继续徐徐说道:“说来也怪,也就四五日没露面这下人就传得风言风语,可见这人心都只愿听我想听,言我所言。”

    书童俯首受教,递上一杯热气袅袅腾升地茶:“今日霜降,树上的鸟都白了眉头,少爷这书房可需添些炉火了。”

    枝头停下一只同类,她正用喙抿着一颗红色果子,发出赞叹“呀,真好吃呀。”同类转动着脑袋打量着她,须臾抖动下羽翼飞走了。

    二。少爷

    书童端着一盘红艳欲滴的缀满露水莺桃,朝通往幽深书房廊道走去。青底瓷盘垒着红色鲜果,颗颗饱满如珠器,真是好看。书童暗自感叹,少爷真是好福气,能吃上这么好的果子,听说以前只有皇帝老儿才能品尝得到。

    这世上的读书人分两种,穷酸读书人,富态读书人。穷酸的比较自命清高,姿态总要拿捏得高人一等,十分讨嫌;而少爷这种读书人,温温和和,拿着读书做幌子,只装得比一般人多识半点笔墨,不那么讨嫌。

    “你老盯着它,可是想吃?”少爷坐在书案前放下手里的书册,单手支起下颌,目光直勾勾盯着快要留口水的书童。书童吓得身子抽搐一下,傻愣愣摆手摆头,秉着呼吸吓得话都说不出口。

    “反应这般大作甚”,少爷捏起一红果在掌心上下抛掷,书童的心魂也拴在那颗果子上,上下荡着,生怕消失不见了。少爷玩够之后随手一扔,书童一动未动。红色的果子滚落在地,粘上灰土,一直滚到墙角边,窗棂漏出的阳光洒在红果上愈发鲜艳,书童看直了眼。

    “呵,赏你的。”少爷捉弄完这个愚笨的书童,兴致阑珊翻起书卷。反观书童如获至宝般,轻轻捡起,用指肚轻柔拂拭灰尘,吹了又吹,不露声色揣进怀里。

    半眯着眼睛,身体开始轻轻晃动,攥着枝头的爪子一根根缓慢松动。眼皮即将合上时,羽翼扑腾了几下,稳住心神,她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三。秋乏

    秋日午后,阳光懒散铺在地面,风中吹着甜丝丝冷意,空气杂糅着冰凉凉糖水的甜度。府内周遭静谧,悄悄地都睡着了。

    扫地的杂役抱着笤帚半倚身子,靠在花园石阶旁,昏沉入睡,任焦黄色落叶一片又一片停留在头顶肩膀上。

    后厨老婆子正坐着费劲地剥栗子,黄橙橙饱满的栗子三两两散落簸箕里,因是上了年纪的原故,动作越来越缓,眼皮都快合成一条缝,垂下脑袋停止不动了。

    屋外干杂活新来的小厮,先前还勤快地拾掇着柴火,继而把自己拾掇进柴火堆里,埋头呼呼大睡。

    多日未露面且消瘦了的账房先生最闲适,屋外搭了一桌椅,赏秋阳,就杯里新醅泼,支着脑袋,酒香周公梦。

    书房里,枕着笔墨的少爷,在梦中刚提上一句小诗。秋日娇艳娘,花暖不知寒。嗯,下一句,还是先睡会吧。

    只剩书童玩性不减,咬着刚买的透红糖葫芦满院闲逛。哼着小曲儿,踢翻了刚扫的落叶堆,偷吃了几颗栗子,偷尝口的酒皱眉吐了回去,探出半个身子趴在书房窗框朝屋外挤眉弄眼。估摸着少爷这一觉也快醒了,擦擦嘴边糖渍,拍拍身上灰尘,悄悄站回书案旁。如同墙边的书架一般,站得笔挺面无表情,静悄悄。

    啊,快醒了。

    “靠边站,靠边站”她嘶哑地叫着,惊吓了旁边停靠着灰黪的小家伙,小家伙低头收起羽翼唯唯诺诺往枝头跳去,跳着跌下枝杈。

    四。新来

    府里近来招了个账房学徒,廿一岁。于是老账房还是账房先生,新来的成为小账房。对于这个小账房,老账房他,哦,不,咳嗯,是账房先生,还是挺满意的,脑子不错,勤快,寡言。

    一日傍晚,老账房寻着酒香凑到厨房,跟一帮杂役喝到了一起。平日老账房是真真瞧不上眼这些苦力,自视高人一等。可,酒是个好东西,没有高低之分。几杯下肚,大家就成了推心置腹的模样。

    一喝多的杂役拍上了老账房的肩,笑眯眯夸赞:”先生收了好徒弟呀,前日天还亮的时候我起来置办瓜果,路过账房,那灯还亮着。肯定是你那徒弟核对账目。”

    老账房向来喝酒上头,红通一张老脸,纵使神情不悦一屋人谁也看不出。“那怎么就不可能是我呢?”

    众人是听不出来老账房的讥讽,像是想起什么笑话,发出欢快的笑声。

    好巧不巧,此时推门而入的小账房成为戳破这个众所皆知却沉默掩笑的针。七嘴八舌的声音铺天盖地涌向他,没人关心他来这是所为何事。

    老账房抿着酒看着被众人包围的小账房,不用听就知道这帮蠢人,不厌其烦讲着自己偷闲而酿成各种丑事。讲到今年霜降发生的事时,一向沉默寡言未做应答的小账房,嘴角恰巧微微一弯。看个正着的老账房,脸色一阴,这一笑成了老账房心头反复难咽的鱼骨。

    她扭头梳理着自己的羽毛,最后一次清点过冬前的羽翼,遥望远山,雾茫茫一片,前途不可期。煽动了下翅膀,头也不回飞走了。

    五。冬青

    少爷想效仿先贤雅士独钓江雪,深山野居。老爷不肯,少年的这通怨气只得撒在了书童身上。

    这两天,书童愈发消瘦。跟他算得上要好的小账房,只因算错了一笔账,被老爷派人打了一顿,赶出府中。

    哆哆嗦嗦的书童,夜晚守在书房门外冷风中,盯着屋内跳动的火舌,两眼发直,口中无声念叨,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一定是这样,一定是。小账房说过,说过,可那又怎样,我又做得了什么主。

    老爷心心念念盼着少爷能继承家业,少爷一心做着文人墨客传世佳作的梦,账房先生拿捏姿态佯作当家管事之人,扫地的杂役只为打趣偷闲时先人一嘴,做饭的老婆子惦记家里二丫来年春天再添一崽,年轻的丫头们都在偷偷打量新来的小厮,新来的小厮只顾多吃分一碗饭起早贪黑的干活。

    这个宅子里,所有人都心有所求,除了书童,还有曾经的小账房。不对,小账房说过,想在府内踏实学好真本事,有朝也能当上大账房。

    一向沉默的小账房,跟书童提起此事时,傻乎乎笑着,难为情挠挠头。

    小账房跟书童并肩坐在阶梯下,小账房挪肩亲昵撞了下书童,那你呢,你想要什么?

    书童望着小账房那仿佛烧着火亮晶的眸,若有所思沉吟。我是少爷从雪地里捡回来的,为了少爷的那点善念,尽心伺候,其他的,没想过。

    第二日,许久没吃饭又整夜守在漆黑的冷夜里的书童,失手打翻少爷的最喜爱的砚。一向君子风度的少爷怒斥,“养你还不如只狗,如此愚笨,要你来何用?”

    失魂落魄的书童倒在后门内屋檐下,躺在地上的书童,想起自己对小账房最后的一句,“哪天,这点善意没有了,这做奴才的就得搭上了命。”

    此后,再也不见书童的身影。

    少爷说,许是寻找自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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