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窗边,塌着腰,肩靠上暖气,鼻尖离铁管近一些,便有一缕若有若无的气息。他说不出是什么味道,但有温度,是很干燥的暖,总得来说,要形容这气息,他想到的,是被烤热的灰尘。
窗外雪下得很大,这个时节,落的雪和冰都不会再化了,这个城市的地表马上就会被扣上一层晶亮的冰壳,他继续嗅向铁管,那被烤热的灰尘是他十八个冬天的温暖回忆,所有的暖气管,都有这样的味道,这样的感觉,比空调让他更惬意。
他看着简书的推荐页,只觉得一片繁盛现已谢幕,像是宇宙中还未开化的一颗星球,只有贫瘠的土地和粗鄙的生物。他也偶尔看到一点灵气,不过很快就被湮没。
有人说,简书是自媒体中的快手,快手是短视频中的简书。似乎确实如此,这个时代的紧绷和焦虑往往在这里可见一斑,太多人追求效率和成功,写作变现与月入十万这类的文章几乎要溢满屏幕。这时微信弹出一条消息,他才想起和女友还在吵架。
事情的起因其实很小,他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成了那种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喋喋不休,斤斤计较的人。很多事情都是不知不觉的,他莫名其妙,就到了彼岸。
无非是谁洗锅的次数多了些,他觉得女友不顾家,女友很委屈说自己做了很多但他全都看不见。
但,读书的人吵架一般会更麻烦,往往会上升到思想这个层面,比如,女友就会觉得他总是拿部分否定整体,而他觉得在宏观的层面上,如果这一部分足够大,确实可以定性整体。
他说自己不会拿整体的标签去衡量个人,也不会因为个体而对整体的印象改观。她不理解,又提出无数种辩驳,举无数个例子或假设,绞尽脑汁,甚至查阅资料,最后两个人都精疲力竭。只好先一起去吃饭。
他回着女友的消息,却陷入惘然,原来什么都不在乎的他,也会为这些事大动肝火,真是有些惆怅啊。然而他的感慨被一声暴呵打断。
“还在玩手机!课你不来上,来了也不做实验,就在那里摆弄手机,是不是?是不是?”
盛怒的老师连着问了两句是不是。他低着头,心想自己是也不是,只觉得尴尬。
索性老师没赶他出去,还算留了他几分面子。他再没把手机拿出来,盯着实验台上的芯片和导线发呆。窗外是阴的,他努力想在桌面上寻找雪的影子,但却一无所获。最后他放弃了。
又是周三,又是实验课,早八点女友继续赖床,他叫了两遍,自己也睡了。他本想下床取来手机定个闹铃,但想到女友起床大概是会叫他的,他叮嘱过今早是有课的,还要写单子,大概不定闹铃也没所谓。
他做了个晕晕乎乎的梦,他和大学的舍友一起去了什么地方,然后开是跑,好像是要赶火车,有人死了,他进退维谷,突然惊醒,一身的冷汗。
然而梦中的冷汗还没褪去,他稍稍清醒了一下,便又是一身冷汗,要迟到了!
他找遍家里角落,也没有发现钥匙,前段时间刚丢了耳机,他颇有怨气,再要是丢了钥匙,他恨不能自己死了。他发信息给女友,问是否拿了他的钥匙,也未见回复,想起之前女友因不带钥匙出门,导致他们花八十元撬锁,于是更加恼怒。他纠结了一下,赌女友带了钥匙,便摔门离去。
走在路上,上周下得雪果然都没化,成了冰壳盖在路上,坚不可摧的模样。他以为全城都是这样,偶然去了趟大悦城,发现那里街道干净,没有冰壳,路边却堆着雪人,分外可爱。他感慨着差距,在心里埋怨学校不知把经费花在了哪桌酒肉,连铲雪的工人都不去请。
女友的文学院还出了新规,请假一律需要500字检讨,扫雪也一律等同视之。这不就相当于强迫学生进行体力劳动么?他看那些挥舞铁锨和扫帚与冰雪战斗的学生,觉得他们就像一群狗。
交了学费,爸妈工资也上了税,下了雪凝成冰,却还要学生自己铲,好一个自扫门前雪,还是强迫制的。当然,扫雪的地点一般都是教学楼附近,校门口等公共区域,生活区学生寝室才没人搭理的,倒是自扫门前雪,只是不是自己的门,是师门的门。
他觉得这些人没骨气,是被压迫不知反抗,不知羞耻,不知争取自己权利的,是热血都浇不透的麻木。他觉得这些人很可怜。
想着这些,他来到了教室门口,喊了报告,轻轻敲着门,他已经准备好接受一番诋毁和羞辱了。
“怎么迟到了?”
“找钥匙,钥匙丢了。”
“你就别找理由,你的理由不成立,站不住脚。就不要找理由,要有担当,要学会承担自己的责任,你这一点担当都没有,谁能信任你?”
他低着头默默走向座位,心中窃喜,还好没有太过为难,至于羞辱和诋毁也是意料之中。他觉得很好笑,是老师自己要问迟到的原因,照实说了,却又被戴上没担当的帽子。
他明白,自己若是不找理由,可能就是一番不知廉耻的说辞。鸡蛋里挑不出骨头,但想给一个人找点儿毛病,大多数人都能信手拈来。不过无所谓,做错了事,就站好挨打,天经地义。还好只是这样。
他明显感觉到老师今天心情不错,不然刚才的借题发挥不会就这么点到即止,比起之前自己看了几眼手机就大发雷霆,迟到这个更大的错,得来的批评便更像是毛毛雨了。
真是喜怒无常呐。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