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觉中惊醒,仿佛突然从一个漩涡中爬出,跑到阳台深吸一口气,老弱残兵的梧桐,若有若无的雨丝,阴暗低沉的天空,仿佛就能被带着离开这里。
无意间发现蜻蜓盘旋在树梢间,平时在楼下经过,目及之处尽是梧桐高不可及的绿荫,却没想到在这顶楼稀疏的枝干间,还住着一群如此快活的精灵。
碧玉眼睛云母翅,轻于粉蝶瘦于蜂。
我是喜欢蜻蜓的。
记忆中也曾有在双手中启航,然后飞上天空的竹蜻蜓,但不知道为什么,和谁,在什么地方,哪个年纪,都不记得了,印象最深的却是一直穿梭于各种草树枝叶间鲜活的生命。
小的时候姥姥家菜园子边有一小排竹林,枝繁叶茂,尤其到了夏天,风一吹,就摩挲出粗糙的声响,偶尔几只蜻蜓驻足在竹叶上,让人想起武侠里的江湖世界,我就学起武林中人挑竹看剑,习武练功,偶尔编几句台词自说自话。
乡下邻里之间没有高墙,更遑论一个小园子,只是用几堆树枝简单地围了个圈。那时候小,不晓得隔墙有耳,却懂得什么叫难为情。一次我玩得正起兴,咿咿呀呀,手舞足蹈,邻居一个小男生视若无睹地从园外经过,我吓得噤若寒蝉,从此再也不去舞刀弄枪。
后来搬家,到了很远的地方,也是一个有竹子的地方,只是从鲜活嫩绿的变成了灰白没有气息的,仿佛竹木之墓。
爸妈成片的啤酒花地里,是竹子和铁丝网撑起的绿色天地,只是从小到大我一直私下里抱怨为什么明明可以用这种方法种葡萄偏要种啤酒花,但是也懂得,就是这既不美观又不赚钱的啤酒花养育了我。
印象最深的除了繁重的农活,还有在臃肿的红柳的中心给自己开疆扩土,编几个笼子,抓几十只蚂蚱挂在里面,拿个毯子,舒舒服服地躺在盘根错节上,颇有“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的感觉。
一个景象只有到了入秋后的日落时分才看得着的。
我生活的地方地势平坦,天很辽阔。站在田埂上,稍微向左转可以看到远处的白了山头的祁连山,其他方向望过去都是没有尽头的戈壁。
太阳到了戈壁上会变得很大很大,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慢慢从地平线上落下的时候,会感觉时间过得很慢。
夕阳下,地梗边的草疯了似地长,蛙鸣声此起彼伏,铁丝架下的干竹子挂着些许残枝败叶,成群的蜻蜓就在铁丝网上飞来飞去,立在一根又一根枯死的竹尖上。
所以在我的印象中,蜻蜓从来与夏天无关,它伴着秋风起,夕阳落,夜幕降临了,它也就没有了。
稍微大一些后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再也不敢说喜欢蜻蜓。两只蜻蜓拥抱着落在路边的树叶上,我屏气凝神,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迅速扣下双掌,两只蜻蜓都变成了囊中之物。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翻开手掌,却只有一只蜻蜓逃走了,另一只身体僵硬,眼睛暗淡无光。
那天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不可饶恕的错事,我把死去的蜻蜓放在原来的树叶上,可是等了好久,逃走的蜻蜓也没有再回来,后来我将它埋在一个水塘边,心里内疚了好久。
侯孝贤导演在一本书中的采访中说,小时候的生活,家庭延伸出去的,不自觉地会有一个直觉,就是世界观。
在享受美好的事物的同时,做好随时失去的准备,就是蜻蜓教给我的世界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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