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  古

前一天，老领导打来电话，通知说明天出去春江园吃顿饭，聚一聚。退休了，几个人会定期在一处坐坐，说说闲话，交流交流。人是群体动物，这也是养生的一种方式。可计划往往没有变化快，第二早，忽然接到文联杨老师的电话，让我带他们到午街乡果吉村李氏祖墓去看一块诰封碑。杨老师做过文联主席，编辑《阿庐文化》的时候，发过我许多篇稿子，我们之间是很熟悉的。他的要求，自然是要配合执行的。今晚的聚会是不能参加了，去电话跟老领导说清楚，饭就不来吃了。告诉他，等下次我约他们。

下午一点钟，准备出门，我对孙儿说：“今天爷爷要陪一位老师去看古董，放学回来，自己在院子里玩，带好小妹。”孙子听到“古董”两个字，略一思索，说：“爷爷，你买个古董回来给我嘛。”我听了，哈哈一笑说：“那是竖在山上雕刻了的石头，怎么能买啊。”小孩子读课外书早知道了古董的意思，他的塑料匣子里就收藏了几枚古钱。

叫了洪全族叔的车，我们一行向那个小山村出发。五月仲夏，漫山遍野，树木青青，包谷青青，稻禾青青，鱼从池塘里跃起来，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阳光热辣辣的，很是明艳，到处生机勃发。现在的乡村道路，皆是水泥硬化了的，行车很方便。不到二十分钟，我们的车便来到一个小山包。我的电动轮椅开不进山去，族叔带着杨老师向那草木深处走去，我在路边等他们。

杨老师手里拿着一把长杆黑伞，他说：“这伞水陆两用。下雨了，可以用它来遮雨，不下雨还可以用它来打草惊蛇。”杨老师真是个生存智慧丰富的人。在山林里寻访古碑，遇上蛇是会有的事情。万余草丛里藏着毒蛇，用这一招，可有效避免受到伤害。

古碑看过了，他们出来了，大家抬头望望云天，热啊。我们坐上车，准备沿着山间公路返回，到民爱幼儿园去，再请王老师带我们去看一座坍塌了的古庙。在车上，我和杨老师聊起来，他说：“这诰封碑因为是砂石的，严重风化了，像被人磨平过一样，只看得到‘乾隆四十五年正月立’字样，其他看不清楚了。”我说：“做个拓片，是不是会更清楚一些？”开车的洪全叔说：“以前拓下来过，寄往北京请人把满文翻译成汉文。”说完他就打电话询问当年经办这事的族人，可惜，没有结果。

我们继续聊。我跟杨老师说：“李氏族人的远祖李春鲲，是江西吉安府吉水县举人，1634年到广西府（泸西）来担任知府。任期满，没有回得去老家，滞留在现在的果吉村。果吉村现在还留有个“江西凹子”的地名，来由就是这样。五世祖年禧老祖的儿子，清盛公乾，庠生，和知府大人谊深，鉴于春鲲祖之德政，奏请乾隆皇帝，得到这个诰封。这是《果吉村李氏族谱》上面的记载。杨老师听了，打开电话，让我看几张泸西地区清代诰封碑照片，有一尊是青石雕刻，造型别致，像朵蘑菇形状，颇富美学韵味。不但诰封内容字迹清清楚楚，连皇帝玉玺的线条雕刻，几百年过去，还很分明，难得的文物。

不觉，我们今天的第二站目的地到了，王老师已经站在门口迎接我们。这时，日悬中天，山地里腾起白白的雾汽。王老师邀请我们到幼儿园坐坐，休息休息。我们在树荫下坐下来，避避暑。热情的王老师，递给我们每人一瓶纯净水。榕树繁茂的枝叶把炎热驱逐开去，在我们头上身上投下一大片荫凉。我们一边喝水，一边说话。今天是访古，说的自然是古的题材。杨老师对古代泸西历史素有研究，知识渊博，是学者型人物。听他聊天，增长知识，难得的学习机会。《红楼梦》上说：“处处留心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此时此刻此地，我给自己的定位就是做个学生，听杨老师上一堂地方史课。杨老师侃侃而谈。

这个地方，1913年设广西县，1929年改为泸西县。可在清代陈度（号古逸）的书画落款上就出现“泸溪＂两个字。也就是说，“泸西”是古代文化遗存，不是后人发明。陈古逸和书法名家陈荣昌、状元袁嘉谷，一起被称为晚清“滇中三杰”，诗书画皆优异，文化名人。他原籍江西临川，占籍云南泸西县。陈度幼年随制椽笔出售的父亲在泸西长大，在泸西孔庙上的学，读的书。清光绪二十年中举，三十年考上进士，官至吏部文选主事，议选处总办，云南造币厂总办。据杨老师分析，今天的“泸西”应为“泸溪”。泸西坝子，原本是一片沼泽，山上溪流众多，譬如九溪寺山上就有九条溪流。那为什么后来会把“溪”写成“西”，这跟明代在这里设的“广西府”，清代设的“广西直隶州”有关系。杨老师进一步推论说：“西汉在泸西设立的漏江县，很可能是‘泸江县’，因为‘漏’和‘泸’读音很相似。”当然，具体如何，还需进一步考证，所说只是推想。

一阵风吹来，暑热降了下去，杨老师又谈到方中子大和尚，他的墓存于泸西九溪山。方中子大和尚与享誉海内外的书画名家，《瘦马御使》主角，清朝官吏钱南园是同学。方是那个时代云南最有名的高僧了，深研《易经》，精通算理。在他79岁最后一天，80岁就要到来的时刻圆寂。圆寂时还召集弟子，背诵偈语，然后翩然而去，回到西方极乐世界。杨老师聊完这位佛教名人，又把他整理的方中子古碑寿序，以及大和尚的诗文给我们看。接下来我们还聊到了明代陈王庭的“百菊诗”。我不禁想，很多泸西人都说这个地方没文化，底蕴浅薄，荒漠一片，事实完全不是这样，那是你没有去研究，你不懂得。

我们再一次出发，去探寻古庙。车向果园深处泥土路驶去。遇到一位朋友，他正在摘梨，知道我们是来他们村访古的，异常热情，一定要每人送我们一袋高园梨。到了，王老师引我们下车查看。芳草萋萋，流云飘过，令人遗憾，古寺什么都没有了，空遗一片泥土，还有几块不大的石头卧在那里。王老师说，石基和柱础被移到村里建礼堂去了。礼堂重修，连这点残存的遗物也不知去向。

天地悠悠，人事泯灭，回家的路上，我想古寺也许还藏在某部发黄的史书文字里，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