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底在家门口所摄
孩子受了惊吓,最担忧的人,是我们的母亲。
“去倒碗清水过来!”妻子一边对我说,一边轻轻地拍打着怀里的乳儿。“凉水能喝吗?刚吃的感冒药。”我说。她没有回答我,只是望着碗,摇摇头,“再去拿双筷子!”
筷子拿来后,她把孩子交给我。“这水不是喝的,待会你就知道了,”然后把食指竖起放在嘴边,神秘兮兮地对我说,“你不要说话啊。”
她将筷子插在碗里,用手扶正,神情严肃地对着碗筷说:“是姑姥姥不?今天路过麦地里你的坟头了,是你的话,你赶快回去,好吧?”大概不是,紧接着她又询问是否是其他先人,并慢慢挪移手里的筷子,使之站立。
孩子停住哭闹,瞪大眼睛望着他的妈妈,小小的脑袋可能在想:妈妈是不是看我受了惊吓,哭得辛苦,在变戏法给我看呢?
待筷子安稳地立在清水之中,妻子松开手,一脸严肃地对那个鬼魂下逐客令:真的是你啊,不要再来吓宝宝了,他哭了那么久,你就不心疼啊。接着她骂了几句大不敬的话,并拿刀在砧板上用力地剁响,以示驱赶的坚决。然后她走出厨房,把碗里的水泼到院子中央,“赶快走,走了别回来!”
我是南方人,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事情,觉得这是在搞迷信,有些滑稽,但是妻子的护犊之心,还是深深地感动了我。后来我听说,这是商丘地区的民俗。我把它称之为驱鬼,不知道是否妥当?这也让我想起小时候,母亲为我叫魂的情景。
那时我十岁,突然就感冒了,还是高烧不退的那种。母亲白天带我去看病,晚上用炭火烤竹节和黄金杈,用滴下的水与河里捞出的长满青苔的石头煮水给我喝,久久不见好转,有人就向母亲出主意,“或许是中了邪,受了惊吓,给他叫叫魂吧。”
傍晚,母亲喊我披衣坐起,安排弟弟在门口回应她,然后她就出去了。夕阳透过木窗照在我的床头,一些细小的灰尘在蛋黄色的光柱里旋转翻腾。远方,西天淡青色的山脊闪着乌金的光。这时,我听到,“明伢哦,恩忒哪里措了嘿(你在哪里受了惊吓),莫要怕,不管田头地格(角),含(还)是塘边哈,恩(你)听到了,赶快跟额(我)雷嘎(回家)啊……”紧接着是弟弟的回应:“到嘎(家)啦!”
母亲平时讲话可不是这样的!那天她一个人在旷野里呼唤,喊我的魂魄回家,于拖长的音调里,有止不住的担忧,和一个母亲最为卑微的祈求。在我那时听来,心里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此后三十年来,还没有一个人像母亲那样,深情地把我呼唤,喊我回家,我在外面受了惊吓,或者委屈,或者其他,我都是自行消化,不再让关爱我的人为我担惊受怕。
驱鬼与叫魂,虽有南北之异,但母亲的担忧却是一样的。这世上,唯有母亲,才有这样的护犊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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