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放假是坐的高铁回家,从郑州到许昌,只需要二十五分钟。我左手边坐着一个阿姨,眼睛很大,皮肤黄的似乎有些不太健康,头发黑中泛黄,发鬓间显得杂乱,应该有段时间没有认真梳理过。她太瘦了,大腿不比小腿粗多少,手指关节显得很大,穿着深红的高跟女靴,斜挎着一个小皮包。
我右手边是一个男生,也是到许昌下车,随口问我一句,许昌不知道能不能出站。我说拿着核酸可以。这时候左侧的阿姨问我,你是从郑州回来的?我说是,看着她的眼神,眉毛有簇在一起的势头,我心下以为她是忌讳我从疫区出来的。接着她说,你这不一定能回去,这郑州刚确诊了几个病例,许昌不一定让你出站。接着让我看了看她的手机,是河南疾控中心刚刚发的新增确诊通知,我说,打听过了,没事。接着她把眼神向外一抛,那可不一定,好像她多么笃定似的,这让我多少有些不太舒服。
她话很多,也愿意表达,她随口提了西安防控的事情,国家播了多少多少钱,河南疫情又爆发……我顺着她的话说了嘴西安的事情,她开始讲这个疫情在爆发初期该怎么怎么防控,不让流通全部居家隔离,这样才能控制住,边说还拿手指在前面的靠背上比划。我说,毕竟那么大的城市作为一个流动的社会,让全员居家确实有难度。对于我说的,她持着一种胸有成竹的无奈表情看着我,否定了我继续跟我讲。
我看她在疫情方面讲的头头是道,就问她,阿姨,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她并没有直接回答我,倒是反问了我一句,你几岁啊你叫我阿姨?我看了看她的眉梢,估摸她大概四十左右,称呼也没毛病,我刚想说二十,但想着离二十还有那么几天,还是说十九吧,就像商品价格十九块九的销量会比定价二十块高不少一样。她整理了一下口罩,没在年龄这个问题上计较。她说,我是做对接疾控这方面的,比如病毒变没有变异,与地方进行对接……我听她意思这算是带有科研性质的工作,她还说到之前新闻里出现的武汉病毒研究所。
我们的聊天还是回到那个地方一刀切、不让出站、就地隔离或劝返这个话题,阿姨三番五次强调一个词‘嫌弃’,说疫区的人出去的在外面被嫌弃,即便只有郑州有疫情,但人家一听你是河南的,别人都嫌弃你。我听到嫌弃这个词总觉着别扭,怎么想怎么不舒服,在我的印象里‘嫌弃’这个词一旦出现就和《被嫌弃的松子》那样惨痛的事情相勾连,充满着压抑和不平等。我说,这个不算嫌弃吧,也算是各个地方出于自身安全采取的一些措施,算是有点自私和决绝。一听我这样说,阿姨情绪突然提高了不少,那不是嫌弃吗?那就是嫌弃啊!
她在这个话题上十分严肃,言之凿凿地说那就是嫌弃。见我一再否认这个词语,她正色跟我说了她工作方面的一些事情。
对接疫情防控需要不停出差,先几年没有新冠疫情的时候,他们只是做一些病毒样本的研究,而如今的时期,他们需要到处出差,不停地做核酸检测,不停地被隔离管控,常常在出差的路上。可以说,除了一线的医护人员,他们是离病毒最近的人。
我凭着记忆尽可能地转述:我跟你讲,我们单位之前新来了一个实习生,公司把他派到北京对接任务,刚到那里就被隔离起来,他手里有刚做出来的核酸报告和那边单位开的通行证,但人家不认,说你这有病的得隔离十四天,要么就返回,没办法那人就回来了,这难道不是嫌弃吗?之后这个实习生受不了就辞职了。现在到哪人家都觉着你是有病,我刚做完的核酸,到了一个要出站人家不认,还要当场做核酸,跟他们看政策没用,他们只听上面的,像我们这不停出差的,哪有那时间耽误……
听完她义愤填膺地讲她经历过的歧视后,我把我对‘嫌弃’这个字眼的敏感放置到一旁,由于我的几句话给她的情绪带来如此大的起伏,我挺愧疚的,不想让她因为这点小事徒增烦恼。她又问我,这难道不是看不起,不是嫌弃吗?嫌弃太常见了!我点头称是,但还是带了点悻悻的成分。
我想说些类似安慰或者打气的话,可这种话一出口就难免显得虚浮、官方,我说,您跟您的同事都是给疫情做出贡献,不像我们这些只能带在家里最多做到不添乱,要么敲敲键盘,确实辛苦了,谢谢您为抗疫做出的贡献,谢谢啊……
阿姨脸色相比先前没有一点晴朗,她朝后坐了一点,沉了口气接着对我讲,不能这样说,我就是干这个的,工作就要求这样,你说我以前搞科研的时候没发生这样的事,不能说现在疫情发生了就不干了,那行吗,你的职业要求你这样,别人嫌弃也得忍住,工作就是这个……
这番话还没说完,高铁便开始提示‘许昌下车的乘客请注意’,我真想让这段时间拉长,甚至对这个路程的短暂产生了抱怨。她的话还没说完,声音就逐渐被附近准备起身拿行李的喧闹淹没,我有些听不清,在这个行程的最后几分钟里,我对她的不解与偏见被尊敬所取代,这是值得我尊敬的人。
坐我右手边的男生按捺不住地要起来,阿姨还在对我说话,我虽觉着这样很不礼貌,但也无可奈何地起身,让男生先出了去。我又坐下,想起书包里还有一个平安果,是平安夜那天室友给我的,蛇果上面印着金色的‘平安’二字,塑封还没有拆,我从书包里拿出来,虽然知道她不会要,我说,阿姨,这个平安果给你吧,当时朋友给我的,祝你以后都平平安安的!说着说着高铁到站了,她说不用不用,你到站了吧?我说着站起身,觉着她的眉梢似乎绽开了些,我觉着她应该看到平安两个字了,就把苹果放回到书包里,把包从胸前转到背上,拿起行李箱,随着人流向门口移动,移动的很慢,但也要与我们的座位错开了,她又在说些什么,但我已经听不清了,我在错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阿姨有缘再见啊,我跟您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二十分钟太短……她还想跟我说话,但已经不容易看见我的人了。
错开那排座位之后,我回头看了一眼,她斜靠在在椅子上,宽大的椅子背把她衬托的更瘦弱,我只能依稀看见她疲惫的头发。
出了车厢,独属于冬天的寒冷顿时贴在胸口上,我只觉着这个旅途太短了。也不知道最后她有没有笑,如果最后那个平安果能让她习惯严肃的脸色绽开几分晴朗就好了。
先前我并没有了解过这个群体,在疫 .情期间的新闻报道中,出现的多是科研人员,白衣天使,政.府官员,媒体渲染烘托的也是这些人。而像他们这种介于前线和科研之间的人,却鲜有人知,最初这个阿姨给我的印象是强势带点自大,但此日相遇,让我可以对这个群体管中窥豹,见其一斑,不在自己孤陋寡闻的方面夸夸其谈,尊重那些真正为抗,疫事业付出心血的人。
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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