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果子树,种在自家的院子里,有着自己的小树坑,却一点都不安分,嫩绿的枝叶一下一下的探到外边,想看看院子外面的世界。
无聊之余,这颗果子树变得想要更多。他想要路旁的松树理一理他,想要马路对面的柳树和他对个歌,想要另一个树坑里干枯的都没有叶子的小枯树夸一夸他茂密的枝叶。
可是其它树一生都专注于自己的树生,仿佛都没有像他一样生出这么些个与众不同的心思,无树理会他。
于是,一腔热血向同类,同类听不懂,此意夭折。
渐渐的他又想让路过的行人理一理他,可来来往往的人们根本听不懂一颗见天摇曳的果子树想要表达什么,并没有人为他停留。
果子树每天摇头晃脑,甚是苦恼。
终于这天,他看到了一个蹦蹦哒哒的小男孩,他不停的大声叫着,像一个疯子,带着笑:
“小家伙,你和我玩一会,我给你果子吃呀!”
说着,他使劲晃了晃自己的树枝,晃掉了一颗果子,一边皱着树皮嘟囔着:
“还没熟透呢,还有点小疼。”
那颗已经有了好看色泽的小果子,带着自家主人的期许颤颤巍巍滚到了那孩子的脚下,孩子果真停下了脚步,捡起那颗还没有熟透的小果子,抬头看着树。
果子树开心极了,他觉得自己甚至与这个孩子有了一瞬间的对视,虽然是无意的,但是果子树感觉到了自己的第一次“交流”。
他看到孩子笑了,果子树觉得这个孩子听懂了他说的话,是喜欢他的,于是更加开心的摇曳起来,阳光打在叶子上,地上的影子斑斑驳驳。
果子树开始构思,想说更多,想把自己这么多年的话都说出来,说给他的第一个朋友听。
正要开口,一阵疼痛袭来,只见这个孩子拿着一根手腕粗的棒子,毫不心疼地挥打着他,叶子、果子掉了一地。
果子树一瞬间整个脑子都是空白的,他大声喊叫,想让其他路人帮帮他,帮帮这些果子,他们还没有都成熟,落地便是结束啊!而那些路人,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匆匆而过。
怎么办?怎么办?
疼痛让他无法思考,他甚至都没办法保住那颗最瘦弱的小果子,那个小家伙还没有来得及长大,青青的,掉到了地上,裹了一层土。
挥打了一会,孩子才心满意足的停下来,头也不抬的捡着地上的果子,他看了眼那颗最小的裹着土的小青果,一脚踢远了。孩子站起来,招呼自己的小伙伴,笑着跑远,再没有回头看那颗狼狈的果子树。
是了,根本没有必要和你玩,才会有果子吃。
果子树身上疼死了,脑袋里却像一团浆糊,他好长好长时间都无法理解这个事情,更不知道以后的日子究竟该如何看待自己才好。
太阳一上一下,果子树每天都只思考一件事情,是我的错?是我的问题?后来渐渐严重到,这颗果子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随风摇曳,如果要摇曳,那怎么样的姿态才算是不出错?
日复一日的不明白,让他不敢抬眼,不敢出声,每日每日只有待太阳落下后,在黑暗里,才敢慢慢的压抑的长出一口气,然后一点一点把自己当初伸出墙外的枝叶缩回来,小心翼翼计算着,恰到好处的高度、距离,再不敢出一点差错。
当初那个懵懂莽撞又鲜果的果子树,如今变得小心翼翼。
虽然小心翼翼,却仍不甘心。
果子树仍然不甘安生做一棵树,一生不停的循环,只能周而复始的冒芽、吐绿、开花、结果、衰败,如此这般看不到生命的尽头。
他偷偷抬眼看身边的沉默的同类,想着,他们是否也像自己这般有过这样的心思,有过这样的纠结、不甘以及认命的厚重。
这样的心思在他的身体里乱窜,冲撞着他的枝干,灼烧着他的汁液。
就这样好久好久,想也想不明白,在这漫天的混沌和孤独里,他逐渐渴望着有一颗如他一般的树,懂他,理解他,和他说说这不可名状的痛苦,解解这漫长的孤独。
他对自己这个想法,雀跃欢呼,他笃定着,这广阔的天地中,一定有一棵树可以听见他说话。他对这个未来的朋友充满期待,甚至想好了初见面时,要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然后把自己最高枝丫上的红果子送给她。
直到他低头看见了自己的树根。
黝黑的泥土圈在一小圈树坑里,死死地禁锢着他深深的树根。
果子树突然清醒。
“我只是一棵树啊,我根本没有资格找到你啊。”
果子树终于重归静默,死一般的静默。
他仿佛听到脏污泥土的嗤笑,听到风的叹息。
“认命吧。”
“认命吧。”
“认命吧!”
一声一声,撞击他的躯干,覆盖每一片枝叶,直达他的心底,在深夜里,一直回响。
年复一年,他终于也变得死气沉沉。几年光景,树仿佛已经苍老的没有力气想起当初那些个充满活力的心思。
这颗果子树终于成了一颗普通的树,终于和身边其他的树一样,重复着没有尽头的树生。
没有人在意过一颗果子树有没有旁的心思,是不是与众不同。也从没有人记得,那颗树,曾经被阳光和露水装点的枝叶格外嫩绿,熟红的果子格外香甜,那年那样好看的模样,再也没有了。
那颗曾经不甘孤独探出院外摇曳的树,想看看外面世界的树,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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