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吃

“嘟~嘟~嘟~”

“您好，宽带公司，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我......我......我打电话”

“关于......我.......”他的嘴在没有规则的抖动着，艰难却坚定的说出想要说出的话。

“您好？您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的......“

”您好？你还在吗？“

”账单......“

”咔哒！嘟~嘟~嘟~“，那面的人挂断了电话。

他拿着手机呆立在原地，嘴角还保持着说话时上扬的角度，这种事情已经不知发生了多少遍，但是每次失败还会落寞不已。

”欢迎致电宽带公司，感谢您的等待，客服代表很快会为您服务。欢迎致电....“，电话那头无限重复着这个声音。

他坐在桌前，两只手照着手语书上的内容不断地比划出各种手势，满意时，便用笔在书上滑过刚学过的内容，黄色的灯光照到他的双手，影子映在桌子上绘出光怪陆离的景象。

”请稍等，客服代表很快会为您服务.....“，电话那头依然是同样的内容，他望了望手机，便挂掉了电话。

他：”真棒！晚安，明天再聊“

她：”嘿，再说一句，你知道吗，明天就是我们互发私信整整6个月了！“

他用鼠标移到输入框，脸上露出欣悦的神态，手指快速地敲击在键盘上，发出清脆又悦人的声响。

他：”6个月？我真的已经忍你那么久啦？“

她：”我知道，我已经在你身上浪费感情半年了“

每次收到她的消息，他就不由自主的笑笑，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的面部表情这么丰富多彩过，他就像一张白纸，她就像一支笔，她的每次挥动，都会让他的世界多一份更明亮的色彩。

他：”在我们的网络关系中，6个月可是里程碑啊，我们是不是该再活跃一点，比如用用文本转语音或者玩玩大写字母？“

她：”你也知道我喜欢文字，很不屑用文本转语音的......不过我明天确实有份惊喜给你(神秘的音乐响起)“

他：”惊喜?快告诉我！“

她：”不好意思，明天发给你哦！要开溜啦“

他：“(勉为其难的语气)好吧！晚安”

她：“抱抱\(￣︶￣*\))”

他坐在自己的工作室内，嘴中咬着铅笔，在桌面上排列着有大有小许许多多的活体印刷字母，不断挑选出需要的放出来，以便之后的工作用。

每次累了，他总是背靠在工作室外面的墙上，抽着烟，袅袅的青烟无规则地飘过他的黑色卷发，好像又凭空的生出了一些头发。

他盯着街对面坐在地上环顾四周的一个年轻人，心里默语“第1224次品头论足，11年级学生，稀奇古怪的，但挺真实，两天前第一次跟人口交，此刻心情，得瑟”，他笑了笑，呼出了最后一口烟，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可笑。

“音乐，音乐，音乐，音乐”

他口中一直默念着，双手伸进两侧的裤子口袋，不紧不慢的走在路边的人行道上，路边的树荫随着他的走动遮盖住他，身体又随着走动被阳光照射，使他的身影在路上忽明忽暗。

“音乐制造愉悦，愉悦，愉悦，音乐制造愉悦，计算，计算，计算......”，他走到了一处房子前，停下了脚步。

“计算，计算，计算，音乐，音乐，音乐，愉悦，愉悦，愉悦”，

他一边默念着，一边把白子下到了预想好的位置，坐在他对面的满头白发的老人则手持黑子正在犹豫不决要下在哪。

“音乐，那种愉悦”，心里默念完后，他终于准备好要说的话了，艰难的咽了咽口水，说到：“爸？”，对面的老人抬起头看向了他.。

“嗯~呣~音乐......愉悦......”，他嘴角不自然的抽动，就像一台被卡住的老式录音机，努力的发出一个个音节，老人则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仿佛感觉到他能把整句话流利的说出来。

“人类......灵魂......经历......来自......计......计......计算......”，他眼神因发音艰难而难受的上下飘忽，时不时地看向对面的老人，似乎想从中得到久违的认可，他继续说道：“当......没有......没有察觉......它在计算......的时候”。

“嗯，我喜欢这个”，待他说完这仿佛跨越了一个世纪的一句话以后，老人面带微笑并用赞赏的语气说到。

他用手伫在下巴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欢迎致电宽带公司，感谢您的等待，客服代表很快会为您服务。欢迎致电....“，电话仍然重复着这个声音。

他在纸上绘制着活字印刷需要的字体，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描绘着，仿佛这是他生命的一部分，这时也可能是他生命的另一部分也适时的响起了声音，“叮”的一声，是消息提示音，他马上放下了手中的笔，坐到了电脑前。

她：“啊~即使打字也还是很紧张所以我就直说了，刚刚降落伦敦啦！会在这待一阵子，所以我在想，我们要不要线下见面聊聊？”

他看完这条消息，没有回复她，慢慢地合上了笔记本屏幕，桌前的台灯向下照射，没有一丝的光映在他的脸上，而他的不知所措却映满了整个房间。

“你要对待你关心的人或在你身边的人，但你的伙伴根本不会和他交流，所以请你跟我交流，或者留在我身边，浏览一个网站又不能接近它，看上去我还不如它，是么？“，他边听着广播，一边做着自己和父亲的早餐。

夜晚，他坐在回家的地铁上，四顾无人，对面只有一个脖子上挂着耳机看书的女生，他盯着那个女生，心中默语到：”第1225次品头论足，慈善工作者，很风趣，但在一大群人中会很安静，梦想着逃离这无趣的地方，在某处定居，光明的结束这恶意的一切“。心里说完这些话，他望向黑色笼罩的窗外。或许这些话让他形容自己可能更加恰当些吧。

他坐在桌前，手指慢慢的滑动笔记本的触摸板，一张张的翻看她的照片，最后看到她回复的信息，”呃......我猜你的回答是不了？“，他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2秒，似乎给自己下了莫大的勇气，接着给她发过去了答复。

”啊，对不起我现在才看到，你现在在伦敦真是太棒了，我愿意跟你见面啊，但问题是我表兄弟正好来看我所以......“。

”不不不......“，他心里这个声音在回荡，随即删掉了刚打完的字，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无法想象口吃的自己如果真正和她见了面，该如何去沟通，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表达自己对她的感情。

又一次，他靠工作室外面的墙边抽烟，路过的一个行人走到他面前。

”不好意思，请问蓝天鹅咖啡馆怎么走？“

行人问道，他眼神明显有一丝慌乱，右手移开放在嘴边的香烟，接着他用手语示意自己听不到也不会说，显然行人没有明白什么意思，接着问了一句”蓝天鹅咖啡馆？“，他又用手语解释了一遍，行人这时候明白过来，满怀歉意的说：”哦哦，明白了，实在抱歉“，然后匆匆离开了。

他看着一个地方，心里默语到：”蓝天鹅咖啡馆？当然知道，过三个十字路口，左转第二个路口，可别错过了“。

“我这是在干嘛？”，他心里默语到。他在桌前拿着笔呆坐着不断想着各种事情，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对待她的事沉默下去，转身拿起笔记本迅速地给她回复信息。

“你好Ellie,抱歉之前没回复你，如果你还在伦敦，又可能还想见我，我很乐意跟你见面，你是真诚的，世界上最大的混蛋！”，发送！

按下回车键的他，仿佛好像是被他托举了一生的重物在一瞬间消失无踪，那瞬间的感觉，让他抛弃了所有的痛苦，踌躇和无助。

夜晚，他坐在回家公交车站的座位上，不断的掏出手机看她有没有回复，每次都是相同的结果，除了他的消息在映衬在屏幕上，没有多余的位置显示任何的信息，他的手指不断的滑动屏幕，似乎下一秒她的消息就会到来。

这时，他旁边也在等待公交车的一对男女开始大吵大闹起来。

路人男：“我只是特么的信不过你”

路人女：“你信不过我？？”

路人男：“当然不啊！！艹”

路人女：“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路人男：“你像什么样？”

因为那对男女的对话使他开始焦躁不安，不断的环视四周，似乎可以找到什么东西可以使他们停止争吵。

路人女：“我又做了什么？？”

路人男：“你特么那样盯着他干嘛？？”

路人男说到这个事情，似乎已经有些歇斯底里了，说话时身体的动作幅度很大，就像一只受伤后准备发起进攻的野兽。

路人女：“我没有盯着他！！！”

路人女似乎受不了被男友以愤怒、发泄的方式臭骂，也对着他大声叫嚷起来。

路人男：“我特么要砍了你！！！！”

路人女：“我没有盯着他！！！”

路人男：“你为什么......我就知道你，艹”

路人男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奋力的用拳头毫不留情地捶打着公交站牌地柱子，他大声咆哮，已经接近崩溃地边缘，这时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猛地掐住他女友的脖子并用力抵在了他女友身后的墙上，一切好像已经朝着危险的边缘走去。

他并不懦弱，觉得事情可能会一发不可收拾，便快速的站了起来，准备去制止这个疯狂的失去理智的变态男友，当他手指刚碰到路人男的第一下，路人男就像以全力奔跑的豹子一般的速度转过头来，朝着他怒吼：“你特么的到底要干嘛？！”

他显然被路人男的狂暴的气息吓到了，像是面对着一只随时准备扑食自己的狮子，惊慌失措的往后退了两步，脸上露出些许的恐惧和无数的无辜，他解释到：“我......我......我......”，然而他并不能说完想要说的话，眼前便是一黑。

回到家，他用创可贴覆盖住了鼻梁上被打伤的地方，隐约间还能闻到一丝丝的药味。他不断的发呆，时不时地练习手语，再看看没有她消息的手机屏幕，他感到自己可能已经跌落到了人生的最低谷，身边空无一人，只有自己望着上面一片灰色的天空。

“第1226次品头论足，避世的印刷工，交流技能像个婴儿，以自怨自艾的方式逃避”，他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默语到，自卑感已经快要冲垮他所有的防线。

漆黑的房间里，他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仿佛是陷入了无边黑暗的粘稠沼泽之中。

“叮~~”，信息的提示音仿佛一个巨有力的手掌，快速的把他拉出了沼泽。他睁开眼，在黑暗中摸索着迅速翻开了笔记本屏幕，荧蓝色的光照在他惊慌又带着一丝欢喜的脸上，信息中她同意了。

清晨的早上，他边收拾仪容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Ellie,你好！”

“终于见到你本尊了，太棒了！！”

“你好，很高兴见到你！”

“真是太荣幸了”

“太棒了”

“这是给你的花”

“送给你的，Ellie”

“我买了这个给你，这些花”

他胸腔已经充满了无数种感情，甚至已经让他整个人变得非常慌乱了，而他此时又像个精密无比，又高速运行的机器，他心中不断设想自己见到她要说的话，无数遍的打招呼，无数遍的预演着见面时的情景，又不断地推翻这些假设。

他走在路边，想了很久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送出去这束花，结果就扔到了旁边的垃圾桶，又想了很久，还是拿起了花。他坐在公交上，烦躁的解开了领带，或许认为这样不妥，又系上了领带。他又去买了本书，包装了精美的封面，或许送这个可以让她更高兴。

“我之前做了手术”

“啊！对，是有一些工作”

“我看起来奇怪吗”

“我有点紧张，想给你一些花或者一本书”

“我本来想着，你没回复我之后......”

“我真的很想见到你”

他心里想说的话就像火山爆发一样，即将快撑爆了他的身体，于是就这样，他不知不觉的走到了见面的地点，他站在马路对面，看见了她。

他设想了无数种画面，但是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让他所有的的预演都化为灰飞烟灭。

他看着她，紧张的呆立着一动不动，激动的甚至连泪水都在眼眶中打转，或许这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了。

Ellie还没发觉到他就在马路对面像跟木头一样杵在那里看她，她不断的左顾右盼，仿佛能从路过的行人之中找到他一样。

他看见坐在Ellie身后的一个男人在后面跟Ellie说话，但是Ellie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一样，无动于衷，发现她并没有反应，就用手点了点她的后背，这时候她才反应过来，看向身后的触碰她的人，那个男人跟她说了些什么，Ellie却并没有开口，用手语表示自己并不能听见，他们用手语交流了一下，那个男人便坐了回去。

这一些全看在了他的眼中，他的心仿佛要炸开了，终于明白为什么当时他要求和Ellie玩语音转文字的时候，Ellie说她不喜欢这样做。他的眼泪几乎要落下来，这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在他的一生中有一次就够了。

似乎他灼热的目光提醒了Ellie，她终于看向了他，那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似乎无需任何话语，两个人都已了然于胸。

她朝他笑了笑，用手语表示你从马路对面过来，他点了点头，走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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