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

作者: 落絮无声76 | 来源:发表于2021-02-19 19:38 被阅读0次

    姥姥是在我外出上学的第二年暑假去世的,具体六十几岁我没记清楚。

    姥姥共养育了五个孩子,母亲是老大,还有四个弟弟。母亲只上到小学二年级,会写自己的名字,识得几个数字,就辍学了。帮着姥姥下地干活,照顾我的四个舅舅。

    姥姥是个大高个,细溜溜的,一双大脚板,走起路来风风火火,脾气跟母亲一样,比较急,干活麻利,整个家都是靠着姥姥支撑着。

    姥爷个头跟姥姥差不多,虽然家境贫寒,姥爷却是个不吃苦的主。一干活,就满嘴抱怨,吃不得苦耐不得劳,勉强做的事情也是敷衍了事,入不得姥姥的眼。天长日久的,姥姥也就不再指望姥爷,什么事情都是自己身体力行。

    我老爷爷想当年是我们村里的地主,当然是我母亲未嫁过来时。听母亲说,姥姥还去给老爷爷家扛过长工。

    不管家境再怎么难,姥姥都没让我的四个舅舅辍学,我到现在都觉得这是姥姥非常伟大的地方,只是委屈了作为老大的母亲。

    四个舅舅也都非常懂事,学习很刻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除了二舅初中毕业去参了军,大舅和三舅都是中专师范毕业,四舅是大学师范。贫穷却又不识字的姥姥,培养出了三名人民教师。

    大舅毕业后,分配到了另一个乡镇的初中,那时的老师,工资低,又辛苦,很多人家的孩子填报志愿时都不愿选择当老师。三舅尚在县城读师范,师范应该是不光学费低,而且还有补贴,可能这也是舅舅们都读了师范的主要原因。

    那时,母亲早已嫁到我们村,我们姊妹四个也没有一个辍学的。母亲跟父亲一块养了许多只鸡,能吃苦受累,条件好了很多。三舅只要周末放学回来,一定是先到我家,母亲就炖上鸡,煮上鸡蛋,好好犒劳三舅一顿,三舅到现在都非常感激母亲跟父亲,说我家养鸡那几年,他得白吃掉了几吨的鸡蛋。

    大姐跟四舅一般大小,在高中时同一级,但没在一个班,父母一块帮着姥姥供应着尚在读高中的四舅。三舅毕业后进了我们乡镇的初中,接着四舅面临高考。

    高考前,我还记得姥姥当时说,她做了一个梦,梦到在池塘里抓鱼,结果一手抓到一条红鲤鱼,寓意把儿里攥,好兆头,说大姐跟四舅一定都能考上。高考后,大姐跟四舅果真同时金榜题名。

    村里人都羡慕姥姥,家里能有三个孩子都考学出来,成了国家干部。二舅又参过军,虽然后来转业回来进了镇办工厂,但姥姥也曾是光荣的军属,说姥姥的任务完成的很圆满,在村里都数得着,擎等着享福吧。

    真的,姥姥受苦受累了这么多年,终于孩子们都有出息了。自从四舅上了大学后,姥姥脸上的每根褶子里都溢满了笑意,而且姥姥才六十出头,因为常年忙忙碌碌,身体很结实,再享二十年福都没问题。

    九三年,大姐跟四舅大学毕业,也是我出去上学的第二年。那时电话没有现在这么方便,联系基本靠写信。暑假前,父亲给我来信时,只说姥姥生病了,详细情况并没提。我也只以为感冒发烧什么的都很正常,身体再好,一年怎么也会感冒几次。

    放暑假回到家后,母亲才跟我说,一个月前,姥姥上厕所的时候,摔倒突发脑溢血。虽然马上送到了医院,但无论怎么救治,一直没有清醒过来,虽然睁着眼睛,但什么都不知道,跟植物人似的。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已是无力回天,在医生的建议下,出了院,想必姥姥更喜欢住在自家老房子里。

    第二天,我跟着母亲去看姥姥。一进门,姥姥在炕上躺着,四舅眼睛红红的在旁边守着,我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咚地沉了下去,震惊地忘记了悲伤。无论我怎么想,都没想到姥姥怎么成了这般模样,曾经那么健康开朗的姥姥,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吱的一声,心好像撕裂了,眼泪便夺眶而出。

    我认不出躺在炕上的是姥姥,骨头架子只被一层暗沉的皮肤包裹着,这里那里都挑的老高,人身上的骨头原来有这么多,瘦的好像只用一只手就能托起,嘴巴一直半张着,能听见缓慢却略有点急促的呼吸声,两只浑浊的眼睛微睁着,像盯着上方,却又一点光泽都没有。

    我强忍悲痛,附在姥姥耳边轻轻呼唤着姥姥,多么希望姥姥跟以前一样,大声回应着:哎,外甥闺女又来看姥姥了。姥姥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跑到墙角,眼泪哗哗直流。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亲人的生命在自己眼前一点点消失。

    没几天,姥姥就走了,舅舅们哭得撕心裂肺,姥姥辛苦了一辈子,还没享到他们的福,就差那么一点点了,再也没机会了。姥姥走后,便只剩了姥爷,好在姥爷不抽烟不喝酒,身体一直很好,舅舅们才放心了一些。

    大舅教学认真,同时不忘提升自己,最后被调到了我们县城一所重点高中;三舅教学没几年,恰好有个大公司考试招聘,三舅报了名,很顺利地便考取了,三舅凭他过人的能力跟业绩,最后成为了公司的副总;四舅也在城市里的一所初中占有了一席之地。

    这些,姥姥都没看到。

    所有的福分都被姥爷独享了,母亲经常说,姥姥没福,最有福的就是姥爷。

    三舅条件好了以后,将姥姥姥爷的老房子重新翻盖了,红瓦朱檐,窗明几净。姥爷每天的任务就是,去这个老伙计家逛逛,去那里打打牌。二舅跟姥爷住邻居,吃饭的时候就去二舅家,整天悠哉悠哉的,别提多舒服了。

    其他舅舅们隔三差五就去看看姥爷顺便给姥爷带去许多吃用之物,将储藏室堆的满满的,姥爷根本吃用不过来。母亲只要遇到集,就给姥爷买些好吃的做好了送去,再给姥爷洗洗衣服,打扫打扫卫生,陪姥爷拉拉呱。

    姥爷真是什么都不用操心,觉得闷了,就挨个舅舅还有我家住一遍下来,一个月就过去了,住够了楼房,就再回自己的平房小院住一段时间。

    姥爷是前年去世的,一生走过了88个春夏秋冬,无病无灾,无心无事。去世前几年,舅舅们觉得姥爷年龄大了,不放心姥爷自己在家住了,不顾姥爷的反对,轮着在每个孩子家住三个月。

    最后的日子,眼瞅着姥爷衰老开始加快了,去世前的最后一个月是在我家。因为有些忙,我隔了大约一个月回老家,发现姥爷跟上次见到不太一样了,眼睛好像蒙上了一层薄膜,浑浊得没有了一点光亮,脸上的皮肤明显比上次松弛了很多,嘴唇也有些耷拉了,但还可以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慢慢走动,晒晒太阳。

    一个月后,二舅将姥爷接去了,不到一个星期,姥爷忽然不会走路了, 只能躺着,医生来看了看,说不必再送医院了。当天我和大姐回去了一趟,姥爷的状态跟当年的姥姥真像啊,这么短的时间就感觉完全脱相了,半睁着眼睛微张着嘴,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星期后,姥爷安详地去世了。

    姥姥走了二十多年以后,终于和姥爷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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