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小媳妇

我没有见过跳大神。我的奶奶见过。那是旧社会的习性。万恶的旧社会。

奶奶说：我小时候，隔壁住着个老太太。常年病着，腿脚也不灵活。不过挺乐观的，有什么心事，请回跳大神的解一解心疑就好了。

老太太有两个儿子。大孙子是老二的，二孙子是老大的。两个媳妇有点不和睦，也不是那种到处嚷嚷的，大概就是妯娌之间有点不服气，想压着对方一头之类的眼气，

大孙子娶了媳妇，能干，孝顺，人不矮不瘦，看起来文秀，做起事来并不弱。外边事拿的起，家里的事也是样样通。剪，裁，缝，补，打扫。炒菜，做哪样都不差。每年总要忙里偷闲给婆婆，奶奶，大伯母，自己父母做上两双鞋子。虽说大家都是平常的青色布，没什么稀罕的布料样式，也总用上棉线绣上不同的花式。比如奶奶的绣上红色的牡丹，婆婆的绣上淡紫的兰花，大伯母的绣上淡黄的桂花。回到娘家，问过的怎么样。总是说蛮好的，婆婆伯母都挺好。她的老公打她也觉得这是常见的事，不算啥不顺心的事。

二孙子媳妇年后也接了过来。年纪小，对外说是十三。先当童养媳养几年。

那天，大伙都抢着去看小媳妇。我扔下碗筷拉着妈妈就要去看小媳妇。一边走一边念叨：早知道就自己来了，干嘛非要吃完饭再来。这人多的我都挤不进去了。白来了，什么也看不见。

好不容易挤进，与我想象中都不一样。就一个小姑娘。头发又黑又长，梳着辫子，到腰那里了。皮肤黑黑的。乐呵呵的笑。

小院里的人看完都挺满意，说这姑娘大方。

陈奶奶说：这姑娘太大方了。都不知道害羞

杨婆婆说：是的呢，真不知道臊。第一顿吃了三碗饭呢！

刘奶奶接嘴道：那头回见，一般那进了别人家门，都晓得瞧别人脸色。

我悄悄地问她：你几岁了？

她说：我十一。

我：你骗人！他们都说你十三

她:我真十一。但我长的高，怕人家笑，跟外面都说十三。

我：好吧！你有空过来找我玩，我就住旁边，门前有颗大桑树。我们一起摘桑葚吃。

她：他们不让我出去玩。

回家路上，我问妈妈：你觉得小媳妇怎么样？

妈妈笑了笑，没说话。

过了几天，老远就听见她的叫声，那家人就打起小媳妇来了。这周围住的只有我一个小孩。剩下两个还在喝奶。左邻右舍的开始议论了。

她婆婆说：我们就给她点下马威，谁当媳妇没挨过打呀！我浇完菜回去还打她一顿。她可厉害了，你拧她，她就咬你，多打两下，就喊着要回家。回什么家，我家花了钱接来的，这就是她家。

从此以后，天天都会响起她的哭声，一边哭一边叫，有时候喊要回家。

邻居们有点看不过去了，纷纷说：孩子还小，教一教，人都要被打坏了。

结果越打越厉害了。一连哭了几个月。

秋末冬初的某天，那家院子里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声音。大家又都跑去看，原来是跳大神，打着鼓左一嗓子右一嗓子，原来是小媳妇病了，在给她驱邪。

果然没以前那么精神了，也不爱笑了。皮肤黄黄的，长辫子也没光泽了。

隔上三天就跳一次，一个月就过去了。听说越发的不好了。夜里睡觉突然的就坐起来，吓死个人了。眼睛里时常流泪。她婆婆让她躺在床上，用被子捂着。

大家让她婆婆去请个郎中，摸摸脉，开个方子。

她婆婆说：大家可别觉得我小气，这孩子我定的时候就花了礼金，接的时候给足了彩礼，这三天两头的跳大神，哪回不花钱啊！该吃的偏方我都弄给她吃了。这不，昨天郎中还来看过。

大孙媳妇：我这弟妹啊。本来爱说爱笑的，后来一天比一天黄瘦，精神也差了，最近水也不喝，饭也不想吃，大神都跳十几回了，郎中也开了几副药。就是不见好~~~~

她婆婆：我也没怎么给她气受啊。就打了一个月，不狠点怎么立规矩呢，这是为她好。让她懂点事。虽说被皮鞭抽晕了，只晕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冷水泼醒了。身上青的地方，我都用鸡蛋给她滚过，也没淤青留疤。她就是嘴太硬了。一打她就喊回家。这不就是她家么。她不听，非要回她那个家。我一急，就用火钳子烙了她脚掌心。她后来就不喊回家了。赌气不吃饭，你们说那怎么行，人不吃饭就得饿死，我只好又打了顿。这又是请神又是郎中又是偏方的，我给她花了老多钱了，吃好了也罢，还越来越坏~~~~~

一连几天，小媳妇白天发烧，梦里不停的说胡话，喊着要回家。她婆婆一听见回家，就掐她腿，那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掐的她疼了，就从床上跳起来，拉都拉不住，按也按不住，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喊得声音更是变了音。吓得她婆婆以为撞鬼了。又请了跳大神的来。

大伙儿又都凑去他们家看跳神赶鬼。闹得非常热闹。

天一擦黑，那家就打起鼓来，大缸摆好了。开水烧滚了。公鸡也抓来了。

我进里屋去看了看她，递给她一根梅枝，上面有两个梅花花苞。

她拿着看，笑了笑：很好看。

等你好了，我带你去看我家后院的梅树，开了好多的花呢。

她婆婆进来了。拽起她就走，让她去外面的缸里洗澡。她自然是不肯当着大伙的面，脱光了去洗。于是，那婆婆叫了几个帮忙的，硬是扒光衣服，抬起来按在缸里，那缸里满是热水，她在缸里大喊大叫，叫着，跳着，逃命一样的狂喊让人救她。旁边三个人舀起缸里的水，从头上浇。不一会儿，她满脸通红，也不叫喊了。动也不动了。

看热闹的人说：不会是没气了吧！

于是又赶快把她从缸里捞出来，伸手一摸，浑身跟火炭一样的热。

大伙又七嘴八舌的说：哎呀，这太烫了，不行啊，要命的，赶紧给她降降温啊！

肯定是水太热了。把她热晕了。这晕可不好呢，得赶紧弄醒。

于是，一盆冷水浇上去，没醒。她婆婆赶紧擦干，把她弄到床上去。盖上被子。怕别人看光了。

大神打了一会鼓，又喷了几口酒在她脸上，最后拿出银针，将她的手指尖刺破了。。。不一会儿，她慢悠悠得醒了过来。

大家看完热闹都回家去了。

小媳妇一连几天都昏昏沉沉得，似睡非睡，眼睛只开着一条缝，不吃不喝。第七天，人就断了气，草席一裹，埋了。她婆婆逢人便哭：为着这个媳妇，她花了几百块，倾家荡产。

大伙都说:好好的孩子，硬是让他们给打死了作死了！！！

没过多久，那家的大孙媳妇就跟人跑了。那个乐观的老太太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