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起
仲春时节,漠北的烈风携卷着黄沙在这片贫瘠的北方大地上连日不休地肆虐,即使是在大夏皇宫这种地方,也难逃风沙的魔爪。
木槿年学着从前宫里的妃嫔,把一块细纱蒙在了脸上,远远瞧着像个妃子。
这日,恰逢至大公主禧膝下爱女六岁生辰,据闻要隆重地办一场大宴。大夏人重六,六岁又称命中大坎之年,按传统要走一套冗长的消灾仪式。
公主禧对此尤为重视,几年前便同大夏皇后商量稳妥定在了清凉阁。
不成想今春风沙犹大,不得便利,只得移到了南风殿。
偏这南风殿离她住处最近,碍于面子,大公主连着这附近的几位主子一并邀了她。
北疆姑娘豪爽烈性,木槿年凭着自己爽快的性子,倒是在这群公主和贵族小姐们中相处地还算说得来,尤其和这之中一位姓阿木的姑娘极为投缘,两人便相约了消灾宴那日一同前去。
这日,木槿年在宫门口足等了半日才远远瞧见了她的影子。
叫阿木乐的女子从花木小道挥洒自如地走来,身上穿着墨蓝色的衣裳,衣上叮叮当当挂着北漠特有的金饰,一张素颜,耳上一对暗色流金水滴大耳坠,头发向后披散,梳几捋辫子挂着宝蓝色的玉坠。
木槿年倒是一身朴素,到底是质来的公主,身上唯一的饰品就是手上那只母亲临终前送她的羊脂玉镯子了,不免显得寒酸。
同阿木一块的还有几位贵族小姐,见到她这副样子,便都笑得花枝乱颤,不由得取笑她:“木公主,脸羞于见人还是怎么的,今日怎么着多了一块东西。”
“想来,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吧。”另一人半带嘲弄地说道。
木槿年脸上挂着一块纱巾,掩盖着自己冷漠的神情。
“得了,槿年不比你们哪一个都好看,我看你们是嫉妒了吧。”阿木对她们愤愤不平。
木槿年口角处弯着一丝冷笑,沉默不言。
这种场景,于她而言,竟如同每日的日出日落一般熟悉。自她来到大夏国,见到的最多的便是他人的冷嘲热讽。
她想,世态炎凉,不过如斯。
阿木见她不说话,便扯了扯她的袖子,悄声道:“槿年,不要伤心,有我在呢。”
木槿年早就心中微怒,此刻便没有理会她,自顾往前走,口中道:“乐郡主今日来的格外晚,叫我好等。”
“那我自罚好了,下次来我家,请你喝酒。”
阿木乐乐呵呵地迈着大步追上,探究的眼神又在木槿年面上扫了几眼,虽然没说什么,但总让人觉得怪怪的。
“怎么了?”木槿年疑惑地问道:“这么看着我。”
阿木乐歪头沉思了一会儿,才慢慢道:“大家都说,女孩子太羞羞答答长大了决计嫁不出去,我身边人也没有蒙纱遮面的,不过今日看来,也没有那么难看嘛,倒还不至于嫁不出去。”
木槿年被她认真的样子弄得好气且好笑,捉着她灿若春桃的脸颊,“得了,就你知道的多。”
一面继续迈着步子。
阿木乐乖巧地挽着她的一只胳膊,嘴上又开始跟她说些琐事,倒豆子似的,大概说的不是最近都中哪位富商破产了,哪位小姐新出嫁,就是哪个王爷回都了,哪个公主哪个小姐吵架云云,絮絮叨叨了一路。
木槿年看着她的样子,微微应和着,不动声色。
2 承
站在南风殿殿外许远,木槿年便听到殿内弦乐和鸣,钟鼓齐响,光听,便听出了一派金迷纸醉的气象。
进了殿内,更是被这殿内的豪华气派震了一惊。
直至今日她才可算见识到了什么叫做金碧辉煌,流光溢彩。这南风殿,据闻是大夏前王晚年建造的听曲看舞的享乐场所,比之当年父皇给母后在大胤皇宫建造的金屋琉璃殿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了给先王的百乐舞提供足够的场所,这大殿造地极大。春季大夏人又事务少,大公主倒是毫不费力地请来了一大帮子王公贵族来捧场。
因为跟着阿木郡主,木槿年坐到了一个较为靠前的位子。
此时此刻,众人皆席地而坐,泱泱阔地上四处坐着数几百人,每人面前放着一张小几,上面摆着酒肉果食之类。
倒是让木槿年想起了自己六岁生辰那年,父皇在御花园为她庆生而特地办的那场大宴,也是浩浩泱泱数几百人,皇宫内整整热闹了三日。
彼时,母妃尚且在世,是父皇身边最为得宠的妃子。父皇不计代价地宠她母亲,也宠着她,但当母妃染病过世之后,便极少来看她了。
那时的她,不过十岁,喜欢盯着院中的梨花整日不动。
“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那时的她,虽不懂这首诗的意思,却懂了母妃念这首诗时面上的神情。父皇没来见母妃最后一面,母妃看着院子中的梨花望眼欲穿。所以在后来,她总是想从那棵树上找到母妃的气息,可是,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之后,宫人们都说她疯癫了。再之后,父皇挥手把她送到了大夏国。
木槿年不动声色地咽下了一杯苦酒,只觉得喉咙连着心肺一起,火辣辣的酸痛。
殿内此时已经演起了歌舞戏来,吚吚哑哑唱着不知何年何月哪朝哪代的荒唐调子。
木槿年乘机借着不胜酒力的理由,匆匆忙忙逃出了这个令她压抑的地方。
“不要太远,快点回来哦。”
“我就是去吹会儿风,乐郡主可不用这么惦记着。”
平常与人交往,尚且常常要强颜欢笑,更何况寄人篱下。
木槿年生怕自己一个绷不住,那勉强的笑容就此从她脸上碎开,连着她的自尊一起,掉落一地。
因为风沙的缘故,外面的天空呈现出一种迷醉的昏黄。她站在风口,让脑子清醒了许多。
不觉已伫立许久,醒觉时,木槿年才发现,面上的纱巾竟让大风吹到了不知何处。
她拎着裙摆奔下廊道,掀开了纱巾得脸庞被一阵阵烈风吹过的细沙刮地生疼。然而四处张望过去,却没有她要找的东西。
不知不觉,竟走了很远,木槿年早已不知道走到了何处,但仍不过是在南风殿后花园罢了。
这园子看起来极大,却着实很荒凉,就像在沙漠上建造的亭台楼阁,没有一点人气,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呢。
大概走了许久,她终于支撑不住,气喘吁吁地倚向一颗梧桐。一身香汗沾湿了衣裳,着实十分难受。
“请问……姑娘,这可是你的东西?”
在她喘息的间隙,身后竟突然走来一人。
木槿年冷不丁地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不由得火上心头。她当年做得宠的公主时,便最气别人吓唬她,有一次一个宫人走路声太大打扰了她歇息,便哭闹着让父皇将那人打了个半死。
她气呼呼地转过身,眼前站的是个穿着侍卫锦衣的红装少年,而他手中拿着的,不正是她的纱巾吗?
木槿年一个箭步走过去,劈手夺过了她的纱巾,蒙在脸上,口中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多谢。”
就在她绕过他的身体准备离开的时候,少年却突然又挡在她身前。木槿年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她这才发现,他竟高出她许多,她要扬起脸才能与他正面相对。
少年低着头,俯看着她只露出一双含嗔带怒骨碌碌双目的脸庞,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抹笑,说道:“看姑娘的模样和讲话的声音,姑娘不是这北漠人吧。”
“那又如何?”
少年接着道:“像是从中原来的。”
莫名地,从方才开始,木槿年心中便有一股阻塞在胸中的不快之气。是气他吓她还是羞于他捡到了她的纱巾呢?
“姑娘与在下真是十分有缘。”
“不好意思,我没功夫和你说话。”不顾他的拦阻,木槿年执意要离开。
“哎……姑娘,在下也是中原人。”少年说着,又先一步走到她前面,伸出一只手臂,硬生生将她拦住了。
中原人?木槿年仔细打量着他,果然他同北漠人很像,但仔细一看却还是有差别的,加之他身上的谈吐气质,确实有中原人的气息。
“那么,你混进这大夏皇宫究竟有何目的?”了解到他身份后,她不耐烦地道。
3 转
木槿年去了半个时辰方才回到大殿,此时,殿内的消灾仪式已经过了一半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
才坐下,阿木便劈头盖脸地问。
“逛了一会儿园子,不知不就就这个时候了。”木槿年不动声色地倒了一杯酒缓缓咽入口中,竭力平复着剧烈起伏的心潮。
“好啊……留我在这里,自己一个人去外面胡闹去了。”阿木嘟着嘴巴凑过来,“我要你罚酒三杯,并且明日摆一宴请我,以儆效尤……”
木槿年看出来她喝多了,笑着把她扶正,调侃道:“郡主,你又乱用中原典故了。”
“那你来教我啊,怎么用啊……哎,反正你说几遍我都记不住的。”阿木乐舒服自然地靠在她的怀中,口中低声喃喃:“槿年,你那么聪明,又那么漂亮,像你这样的姑娘,该幸福一辈子的……”
“阿乐……”木槿年低眸看着她,心中微微动然。
阿木乐嘿嘿笑着,忽地从她怀里爬了起来,双手郑重地搭上她的肩膀,眼睛明亮如宝石一般:“你要答应我哦,槿年,你一定要幸福。”
“干嘛突然……说这些。”
她平时从来洒脱,极少这样。
阿木一把抱住了她,靠在她肩头,仿若一只受惊的小鸟,哽咽道:“我要嫁人了……”
木槿年心中一惊,虽然阿木乐确实到了出嫁的年纪,但是事情却来的太突然。
“我不会幸福了,所以你要连着我的幸福一起幸福下去。”阿木擦擦脸上的泪水,递给她一盏酒,扯着一丝笑道:“来,我们干一杯。”
木槿年温柔地擦掉她脸庞上的眼泪,心中一阵恍惚。
消灾仪式足足进行了大半个时辰,奇装怪服的巫师们才终于不紧不慢地退场了。
大夏王此时已有几分醉意,叫了几场正经歌舞赏过之后,便吩咐众人“不必拘礼”,随意吃喝了。
一时间,大殿忽然热闹地甚至有些噪杂起来,到处的丝竹管弦奏响繁华盛世,王公贵族们飞杯传盏,好不热闹。
一旁的阿木拉着她不停的喝酒。
木槿年脸上却淡然如同死去。
不多久,殿外便隐隐传来了兵戈的声音。天边的落日熔金一般,火烫烫的颜色浇筑着晚霞,仿佛在宣告着一场大戏。
来了么,然而木槿年心中压得那块石头却越发沉重了。
士兵涌入殿内,有些人醉倒一片甚至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被套上了枷锁。
殿首的大夏王惊地栽下了宝座,口中不停地大呼“来人”,一队人马迅速将他驾起控制住。
更多的是王公贵族们喊叫,而那些千金小姐们哭泣声像一缕缕幽灵钻进木槿年的耳朵里。此时此刻,整个金碧辉煌流光璀璨的大殿,在她眼中,更像是一座墓地。
慕寒一步一步走到她身前,就像在南风殿后花园时,他站到他眼前那样。
不过这次他是跪下,由她俯视着这个胆大妄为的少年。
“恭喜公主。”红装少年铿锵有力的声音震响了整座大殿,随着而起的是更多大胤士兵的呼喊声,欢叫声。
木槿年脸上浮起一抹笑意,衣袖中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瑾年!”
她转过头,看着脚下北漠少女的手紧紧抓着她的裙摆,眼中挂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眼泪。
“阿乐……”木槿年蹲下身,心中却像突然放下了一切,前所未有的轻松。她面无表情的抚摸着阿木的脸,语气温柔:“你知道吗,我从来就羡慕你,你的父亲是禁卫军统领,你是千金小姐,你什么都有……”
木槿年看着她,看着她眼中一如既往的在乎,突然便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原本接近她就是着有自己不纯粹的目的,原本只是陪她虚情假意而已。可是为什么,真正到了这一刻,心口会痛呢?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目,低垂的眼中秋波幽幽流转。时间仿佛凝固了,耳中萦绕着阿乐的声音。
“瑾年,原本想等风沙过去了,和你一起去放风筝来着,我记着,你说你小时候放的风筝,像大夏的飞鹰……”
木槿年慢慢闭上眼,松开阿木的手,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大殿。
脚步居然如此沉重。
她已经回不了头了。
殿外风寒依旧,风中仿佛飘荡着阿木铃铛一般的,难忘的,一度曾在她心中平添了些许慰藉和温暖的笑声。
4 终
当初为何会答应慕寒做他的内应呢?或许是因为她早已厌烦了做人质的生活,也或许是她太想念大胤了吧。
大胤的一砖一瓦,一花一草,即使是沾着母妃的鲜血,也始终无法让她讨厌起来。
重回故都那日,大胤已是初夏的时候了,马车在郊外徐徐行走,几度微风拂起车帘。她看到,河堤旁,杨柳低垂和风舞,树下野花遍地铺。空气中花香馥郁,虽未醉人,人已自醉。
慕寒骑着高头大马在一旁跟随,不时低头笑看着他的未婚妻。木槿年不动声色,手中有一下没一下摆弄着那只羊脂玉镯子。
“公主,在下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那日,公主明明走的那样决绝,为何最后还要回头呢?”
车上的女子神色一黯,用着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我何尝不想她幸福呢?”
后记
这是以前写的一篇旧文,一年前?还是两年前?我已经记不得了,那时候我对小说的热情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浓烈,不知道修改了多少遍。现在我也很难找到当时的心境了,但愿能找回一点热情。
总之,今后会写越来越多的小说,我会努力加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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