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人生里,总有那么一两个人被自己辜负,然后沉默在回忆里微微发烫,伴随着岁月的斑驳,那温度也渐渐身高,直到有一天灼伤肌肤,我们才体会到,原来曾经有那么个自己。
阿斌入学很早,十岁就上初一,他自小就痴迷于文学,不说学富五车,起码比起同学来说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语文老师姚辉慧眼识珠,一眼就相中他做语文课代表。本来自己就很喜欢这一科目,加上得到老师的鼓励,从此阿斌对于语文是更下功夫了。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时间如流水划过,两人的陌生酝酿成熟悉,阿斌和老姚亦师亦友,经常在办公室讨论文章的风格主题,偶尔老姚累了,直接把作文丢给阿斌改,对于阿斌他很放心。办公室里同事都很羡慕老姚收了这么个才高八斗的学生,不时当着老姚的面调侃要挖他墙角。
初三来临,中考的压力就像一层淡淡的阴霾,笼罩在每个人的心上。阿斌偏科严重,语文第一,英语也是第一。每次英语老师批评最多的人就是他,但每次他都在心里安慰自己说天将降大任,还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然而内心的逃避却是永远改变不了现实的恓惶,中考来了,不是只考语文,而是全部都考!
少年人,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想着自己虚无缥缈的未来,阿斌和所有经历青春期的人一样,他迷茫了起来,叛逆就像一只小恶魔悄悄出现在他身旁。阿斌不再认真听课,不再找语文老师援疑质理,甚至连作业都不愿做,一心一意投入到玄幻小说里。
这种对现实的逃避,对虚拟的沉迷,我想,就像是每个人都会淋过雨,走过的路,是人生的必修课。不知道逃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又或是没逃出来变成什么样……
在一堂课上,老姚照例抽人回答古文翻译,遇到难句,连续抽了四五个同学都讲不明白,不用老姚讲,全班默默把眼光聚焦到阿斌身上,按照惯例,接下来就该阿斌主动举手起来回答问题解围。但是今天,阿斌正看小说看得起劲,一点要起来的意思都没有。老姚相信也知道阿斌能打上来,因为这是两人上学期讨论的一个点,到现在老姚都还对当时阿斌争辩的面红耳赤记忆犹新。
老姚想,也许是阿斌走神了,他叫了阿斌的同桌起来,不会,坐下;旁桌,起来,不会,坐下……围着阿斌喊了一圈,阿斌还是专心致志地看着小说,老姚和全班的人都在等着他,气氛莫名诡异。
老姚还是选择直接叫阿斌起来回答问题,阿斌起来,看一眼题目就知道了答案,就在他要开口的瞬间,他突然想到自己看小说被打扰,应该有一点脾气;想到自己特立独行,该有一点风格……他想了很多很多,突然改变主意,说:我不会。
三年,我不会三个字第一次从阿斌口里说出,老姚有点惊怒,严肃着让阿斌再看一眼题目,阿斌看都不看, 不耐烦地说:我说不会就是不会了,老师你干嘛强人所难。全班目瞪口呆,一直被私下称赞的君子之交就是这样?
好,你不会,我不勉强你,你坐下吧!老姚满脸潮红,极其缓慢地说完话。同学们仿佛看见了讲座旁的老姚与座位上的阿斌之间的关系在一点点破裂,然后爆炸开来,失望的沉郁弥漫整个教室。老姚没撑到下课就走了,这是他任职以来第一次提前下课。
听班主任说,老姚回办公室烧了成堆成堆的作文,撕掉一张又一张的奖状,这是他认识老姚以来,老姚最生气的一次,没有之一。
我不理解老姚为什么要这样生气,不值得,一个学生罢了,直到后来自己有同样的经历,才明白,有些学生对于老师来说,不只是学生,更是一个知己。就像雅斯贝尔斯说的那样:教育的本质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
我明白了老姚生气,气到发抖的原因,因为,他经历的是背叛!
说起来,老张是我高中语文老师,我与他并没有在办公室里的援疑质理,也没有课桌案头的唇枪舌战,有的,只是一种默契,一种不求回报的交流。
说到他,即使离别已久,我还是会觉得头痛,他是个独特到冷峻的人。一个连校长都敢得罪的老师,在我们那样讲人情的小县城,真的不容易。至于他的叫板资本,就是他始终站在道德一方,以及无人能及的才华。全国一百名高级教师研讨会,整个地区就他一个人。然而,要不是校长给我们说,我们还不知道他的种种光辉业绩,他也太低调了。
最让我头疼的事情有两个。
一个是他对我们的摧残,试想一下,他把笔记往电脑上一丢自己就走人,要求我们学生必须三天抄完,抄不完加一遍,不抄完不准上课。我们班寥寥无几的人抄完,我勉强抄完,只不过双手肌肉拉伤,笔记本用完两整本。其他人,就真的在教室外排成长龙,一下子我们班就出了名……
一个是我对他的辜负。
我语文不是很好,但是在他的语文课上,我总能有信心学习语文,不再像以前那样自己看自己的语文书。细细听他吹牛,寓教于乐是高中生活里为数不多的放松。每次他让我起来回答问题,都刚好是我懂回答的,就在这样的默契里,我慢慢起步,有了属于自己的学习模式,一切都很感谢他。最得意的一次夸奖,是他说我将来会成为科学家,一个文科生成为科学家,目光浅显的我徒觉得是无端的鼓励。
在那些有他课的日子,我不用躲着回答不了提问的尴尬,因为只要是他喊到我,我就一定会答,他对我的了解,甚至超过了我自己。又或许是它让我相信,我能行。
然而,高三下学期开学没多久我就走了,提前离开学校。没有他的日子,我自己在家里刷题目看书,仿佛把学校的一切都给忘了,学校对我而言就是一个考试的地方,一个没有感情的生产机器。期末时回去填表,课是他的,当时班里准备讲卷子,我们几个离开学校里的人回来让教室显得拥挤。
他站了起来,盯着我看很久,我只觉得他还是几个月前那样熟悉,可一句老师好始终没出口,短短的两米距离,中间却横挂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我尴尬走开,他站起来的身子又坐下,对着下面的同学说今天懒得讲了,大家自己看书。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但愿不是,可坐下来不到两分钟,他还是走出了教室,没有回来。
听朋友说,我走后老师脾气没变,就是不爱找人回答问题,作业依旧多,却再也不强制做不做,还说提前离开学校的学生是高中的逃兵,大家千万别学。
也许我让他失望了,毕业照都没有他的参加,又或许是我背叛了他的信任,我无法得知。只是偶尔想起,淡漠的难过会把我纠缠在愧疚里久久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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