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长大了

二零零三年，十二月，十二日凌晨。我的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和我的家人。

父亲的病榻，棺木，坟地…… 都是痛哭流涕的父老乡亲。

后来母亲回忆说，那天葬礼的酒席，整桌的饭菜，几乎没怎么动。

对父亲离去的痛苦哀悼，几乎充盈所有送别人的内心。

而我因为害怕我的母亲想不开……故意找各种理由不去学校，在家里偷偷跟踪母亲去池塘，去菜园，去猪圈，去牛栏等。

后来，也是那样的一种长期艰难生活场景，我内心阴影很重，母亲在一次打板栗的时候，摔倒了……邻居伯母告诉我的时候，真的心急如焚，无心学习。

在我最逆反，最痛苦的高中生涯，我曾经休学了大半年，我真的以为，去外面的世界，可以挣钱，因为家里太缺钱。

后来吃尽苦头，在老师，同学，兄长的帮助下，一个人常常痛苦回忆父亲曾经对读书的信念坚守，我重新回到学校，曲折的求学之路，得以延续。

二十年过去了，我对父亲的感情，一定要说的话，就是思念，然后觉得特别遗憾，再也没有办法去尽子女的一点点报恩之行。

今天的我，平凡，普通。

可是如果父亲在多好，我绝对不会再眼睁睁地看着他去卖苦力了，透支生命，也不会看着他把鱼肉都留给家里人，营养不良。

我一定会下班就早点回家，陪父亲看每天新闻联播，跟他一起关注国家大事。

如果他喜欢种菜，我会给他租块地，节假日，陪他下地干活。

如果他觉得我家务做得不够好，我宁愿停下所有的工作，重复多做几次，然后笑着征求他的意见。

如果他不肯去买衣服，我也会想办法，说服他，给他讲道理，我即使买不起名贵品牌，但是我们还是可以每个季节更新一些必要的换洗衣服。

我一定会在征求他的同意之后，家里每个人过生日的时候，我们一定要买一个蛋糕，一起享受幸福感。

如果他不喜欢外卖，我就努力自己学着做蛋糕，然后像个孩子一样等待他表扬赞美的样子。

如果他惦记他以前务工的朋友，工友，我会偷偷地隔三差五，给那些叔叔们打电话，邀请他们来我们家做客，给他们沏茶，听他们聊天，再给他们做普通的家常饭菜。

如果父亲还像以前那样，告诉我应该心怀感恩所有的老师，我依然会按照他的意思，去看望过去的一些老教师。

如果父亲喜欢老家的菜园，土地，我们也会经常陪他回去，看看，走走。

如果父亲舍不得他的老房子，老物件，我们会定期维修，让他心里踏实，舒心……

父亲的离去，是家族每个人，心里的痛楚，而我们作为子女，沉痛要比外人多十分，百分，千分。

在那之后，我把焦点转移到母亲身上，她成了我们的天，我打算老老实实地读师范，然后回镇上做个有双休，寒暑假的老师，一边种地，一边教书。

好几年，我都是那么想的。

但是，后来，遇到一些人，我并没有按部就班回家乡，而是突然远走他乡，可能心有不甘吧，也许还是想去外面看看，想走远点。

一直到，很多年后，很多年后，我才重新有机会，和我母亲一起生活，我一直觉得，我应该把内心对父亲那些没有完成的陪伴，感恩，践行到我母亲身上，甚至双倍地付出，我才会有一点点心安。

我经常夜深人静，思念回忆我的父亲，一个人蒙着被子，泪流满面。

但是，我在家里，只字不提，我不想我的母亲，更加难过，对她来说，父亲，同样也是多么重要的存在。

她们曾经将近20年的婚姻1983-2003，我想这20年的艰难困苦，对我父母来说，也是最幸福的，最珍贵的。家徒四壁，衣衫褴褛，但是有一个家，三个健康的孩子，一起奋斗，一起努力，一起坚守，多么可贵，多么知足。

当年也是这份甜蜜的负担，迫使我的父亲，不得不长期从事繁重的户外体力劳动，忙的时候在家种田地，不忙就背着行囊到处务工，武汉，黄州，鄂州都有他们打工的场所……后来积劳成疾，不幸过早离世（1957-2003）。

而我到今年，也延续了近20年的痛苦思念，2003-2023。

母亲和我一起生活，其实我内心非常珍惜，非常开心 …… 因为每个人都需要赎罪啊，都渴望赎罪啊，我觉得亏欠父亲的，亏欠父母的，他们从前太累了，太苦了。

可是我的朋友们，很反感我这样奴役自己的精神，她们常常觉得心疼不已。

因为她们可能觉得我是无罪的，而是我固执己见，这么多年，一直监禁了自己的内心，压抑自己的精神，控制自己的理念。

一直到今天，工作已经十年多，我也不会给自己买太贵的衣服，鞋子，护肤品等，单件至少不会超过200，我经常从头到脚不会超过500就出门上班。

如果过度物质消费，我会觉得那是某种罪孽，那是邪恶。

（事实证明，当然有些过于廉价的消费观念其实是错误的，因为时代变了，大家收入变了，物价变了，物品的质感也变了，我已经深刻意识到了，几十块钱一件的衣服，堆积起来，其实更大的浪费。）

如今，我对父亲的思念，就是努力想转化对母亲友善，和气。

我和我母亲的相处，真是有点一言难尽。

但是，每次她一旦回老家，好像我们又亲近一点，远香近臭吗？她基本上每天会记得给我打个电话，至少她这一点，让我略感心安。除了我这个混得不好的女儿，也没人听她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

平时我上班，她不怎么打电话我，也不接电话，有时候也是不太会接，有时候大概没有听到，最多的时候，她自己把手机整得静音了。

智能手机，对她来说，还是困难，对她们老人来说，其实挺伤自尊的，看到孙女的视频接不了，觉得自己很无能，容易抑郁……有时候真的让人着急上火。

有一次，我送她坐回老家的大巴车，路上我实在忍不住说：您老人家到家后，能不能记得主动打个电话我，好让我安心。

因为一路上转车三四次，敏感多疑的我往往几乎就是整个上午，整个下午，无法安心工作，我常常十个电话过去，她如果能按时接一个，那真不错了。

还有我上班，也给她说了很多次，有急事，重要事可以给我打电话，尤其是特殊情况，手机平时振动，我看到，可以接电话。

经历了前段时间的乌龙事件，我接了电话，及时赶回家了，幸好没事。

所以，我现在陌生电话，也不敢不接了。不管人家卖房的，装修的，推销的…… 接吧，接了又不少块肉。

我害怕是我的家人，亲人，遇到急事。

我也希望母亲能慢慢融入我们的生活，不说接受，但是与我们的习惯共存吧，可以求同存异，萝卜，青菜，各有所爱，那就同时做二个菜。

不麻烦，用心就可以。

家，就是推开门，看到亲人的笑脸。

家，就是加班的夜晚，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家，就是粗茶淡饭，清晨日落，细水长流。

父亲走了二十年，我终于学着慢慢长大，而我的孩子，也在慢慢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