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去的悲哀

我这几年时不时会想，可能人到了一定年纪之后，生活就会跟你展现出另外一面来，区别只是有的人是刹那之间就如同川剧变脸一样的变了，有的人则是慢慢的变的。

去年计划做一个新项目，跟几个兄弟聊了几次，有一晚聊开了，慢慢从工作说到了发散到了生活方面，说到一些生活无常等，其中一个程序员兄弟之前一直一言不发，这时突然插话说，他大学的时候有一天正在睡午觉，突然接到电话，家里人说有事让他赶快回去，回到家她才知道她妈妈在睡梦中脑梗去世了。他说，睡了一觉之后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感觉像是那一觉一直没有睡醒一样，漫长的梦中的噩梦一直到现在。

成年人通过修炼，都掌握了一种不动声色的崩溃。

我前几天回了老家一趟，妈妈说外婆住院了。我回去的时候已经出院，我去看望她的时候，我好好的观察了外婆，80多岁的老人家，脸和手上的皮已经皱成了树皮状，常年戴着的帽子这天也没有戴，头发全白了不说，已经掉的非常稀疏，我坐在她旁边，听到她的喘息声，像是一个破掉的风箱呼哧呼哧的。

我开始思考，我过去自己以为的“老去”这一概念是不是太肤浅了，我是不是其实真的压根并没有理解真正的“老去”到底是一种什么意思。

随后我去看了爷爷，他在六叔家，六叔全家都出去干活了，爷爷一个人在家，我进门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家里寂静无声，他一个人如同根雕一样的坐着。爷爷也80多岁了，去年小脑萎缩摔了一跤，住院之后，行动不便，口舌也基本不灵了，耳朵也很听不见了，跟他说话要很大声的吼才行，如果是不明所以的外人看到的话，肯定以为我们是在虐待他。

六叔他们外出干活，他就一个人这样坐着，一天到晚。奶奶去世已经十几年了，前些年他身体硬朗，自己住，自己做饭，自己照顾自己，他的生活到底是怎么过的，其实我心里压根没有想过，每次回去也只是例行去陪他坐一下，把带给他的东西给他，坐一会也没什么好说的就走了，像参加了打卡游的旅行社一样。

哪怕是自己的至亲，其实说起他们最基本的生活细节来，我脑子里也毫无概念，也没有试图去理解。

妈妈跟我说，外婆和爷爷虽然老了病了，但是还好，还有感觉，还能交流互动，自己也还有一定的行为能力，人生并不是最辛苦的，大舅家表弟的外公春节的时候也是脑梗，当时医院已经放弃抢救了，家人拉回家的时候，也做好了倒计时的准备，但是老人家竟然挺过来了，只是完全丧失了行为能力，就只有一只手能动，躺在床上大半年，大小便完全无法自理，人也不太有意识，经常大便之后也不自知，用手去抓了到处是，摸得自己一头一脸。

这些生活的细节太过于残忍，年少的时候听到这样的实例基本都会选择性过滤，但是随着年纪逐渐增长，我开始思考，我真正了解生活吗？我真的知道老去是什么感觉吗？了解外婆那种喘息得如同破风箱的肺带给她的感觉是什么吗？了解一整天独坐的爷爷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吗？了解表弟外公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感觉吗？

人要有现实感，其实外婆也好，爷爷也好，都是儿孙满堂，用传统中国人的标准来看，儿孙是很孝顺的，但是即便如此，孝顺的定点，也只能是照顾他们的生活能够不被困扰，老有所养，病有所医，但是谁也不能替代他们老去，谁也不能替代他们感受那种老去的感受。

当然，从自然规律来看，我们每个人都有机会感受到这些感觉的。

生活的真相，你不了解的时候，只是隔靴搔痒的感慨一下，欲赋新词强说愁。真的了解的时候，你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前几天同样一个老人离世，不同的是她是明星，香港影视剧里的金牌配角李香琴，也是歌手，87岁高寿，我看微博时才知道，2007年她75岁时还出过两首歌，一首叫《三千年前》，一首叫《三千年后》，前者是歌曲，后者是念白，说的是自己怀念旧情的故事，词是粤语的，微博大v陈生大王用普通话翻译了一下。

歌词里说，再见。但请不要责怪我第一句话就说再见，因为我是专程来和你道别的。

我相信你还记得我，但已经认不出我了。

那时的世界好安静，那时的我好吱喳。

我记得，你喜欢和我去看夕阳；

我记得，你的手轻轻扫过我脊背时感觉；

我记得，你喜欢在我耳边低语，而我好喜欢你这样靠近我说话；

我也记得和你每天一起散步，一起吃宵夜，好像日子会永远这样过下去。

直到有一天你说，你要走了，你要离开我。我的心好痛。从此我再也没有看过夕阳，也没有和别人吃过宵夜。

快乐的日子过得飞快，悲伤的日子也同样过得飞快。当我恍然惊醒的时候，一眨眼竟然已经过了好多好多年。

前两天，无端端走去看夕阳。夕阳还是和当年我陪你看过的一样。我突然很想念你，我希望在生命熄灭前再见你一面。

所以我来郑重地和你说一声再见。你带我去过的餐厅，你给我说过的话，我都放在心里。你不记得也不要紧，我记得就好了。

我这一生假装若无其事，其实失去的已经太多。

好了，我要走了。如果你想起我是谁，你会很舍不得。再见。

李香琴这样的名人老去之后，她的一生也只是几句话就被媒体总结了，而我的爷爷、外婆等普通人，一辈子所遇到的事情，包括我们这样的至亲，其实也没有几个知道，更别说记得了。

人如果没有老去这一结局，人伦逻辑都会截然不同，现在说不在乎的，都是吹牛逼。我每次写这句话时，都有新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