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奖 - The Lottery

《抽奖》(The Lottery) 是美国女作家雪莉·杰克逊(Shirley Jackson)在1948年发表在《纽约客》（The New Yorker）杂志上的一篇短篇小说，并引起极大的争议，读者纷纷表示抗议，退订《纽约客》还给杂志社写恐吓信。这篇短篇被列为“美国文学史上最著名的的短篇小说之一”。

试译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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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七日的上午，气朗天清，阳光明媚，空气中充满清新和煦的仲夏的味道。花开恣意，草绿如茵。十点钟左右，在邮局和银行之间的广场上，村民们开始集结。那些人多的镇子，抽奖活动要花上整整两天的时间，从二十六号就开始了。但这个小村子只有三百来人，抽奖用不上两个小时，上午十点开始，村民们还能从容地回家吃午饭。

孩子们理所当然地来得最早。学校刚刚放暑假，大部分孩子对这突如其来的自由还不太适应。在开始哄闹之前，他们先安静地聚在一处，说的还是学校啦、老师啦、书本啦、挨训啦这些事儿。鲍比·马丁(Bobby Martin)的口袋里已经装满了石头，其他男孩也开始学样，搜寻最光滑最滚圆的石头。最后，在广场的一角，鲍比和亨利·琼斯(Henry Jones)和迪克·德拉克罗瓦(Dickie Delacroix)——村民们读成“德拉克罗利”（Dellacroy）——垒起一个石头堆，并站在一旁防着别的男孩过来抢。女孩们站在一边聊着天，扭头看着她们的兄弟姐妹或者在地上打滚，或者牵手相伴。

很快，男人们也来了，看一眼孩子，便开始聊田里的活儿和雨水、拖拉机和税。他们站在远离石头堆的地方，安静地说着笑话，微笑多过开怀大笑。女人们穿着裉色的家居服和毛线衫随后而来。她们互相打着招呼，随便八卦几句，站到丈夫身边，开始招呼自己的孩子。孩子们磨磨蹭蹭，总要叫四、五遍才行。鲍比·马丁躲过母亲的一抓，大笑着跑回到石头堆。他父亲大吼一声，鲍比迅速跑回来，站在他父亲和他大哥中间。

和广场舞会、少年俱乐部、万圣节活动一样，抽奖活动由萨默斯先生（Mr. Summers)主持。他有时间和精力，热衷村民活动。他是个圆脸快活的男人，做煤炭生意。村民都挺同情他，没孩子，老婆还是个泼妇。他带着那个黑木箱一出现在广场上，村民中马上响起一片压低声音说话的嗡嗡声。他挥挥手，嚷道，“大伙儿，今天有点儿晚了。”邮局局长格瑞夫先生 (Mr. Graves）跟着他，端着个三脚凳放在广场中央，萨默斯先生把黑木箱放在了三脚凳上。村民们远远的，与三脚凳保持一定的距离。萨默斯先生喊，“谁来帮个忙？”，人群犹豫了一下，马丁先生和他的大儿子巴克斯特(Baxter)走上前扶住箱子，好让萨默斯先生把箱子里的纸条搅匀。

最初的抽奖设备丢了好久了，三脚凳上的这个黑箱子投入使用时，华纳老汉 (Old Man Warner)，村里年龄最大的人，还没出生呢。萨默斯先生总是和村民念叨要做一个新箱子，但没人当回事，甚至把黑箱子也当成了传统。据说这个黑箱子用了原来那个箱子的部分木板，而原来那个箱子是第一代村民刚落脚时做的。每年，抽奖结束后，萨默斯先生就要唠叨一阵做新箱子的事，最后又都不了了之。黑箱子一年比一年破，如今，已经不再漆黑，有一面已经开裂露出木头本色，有些地方褪了色，沾满污渍。

马丁先生和他的大儿子巴克斯特稳稳地扶住箱子，直到萨默斯先生用手彻底把纸条搅和好。太多的传统仪式已经被遗忘或废除，萨默斯先生成功地用纸条替代了几代人用的小木片。“小木片，”萨默斯先生说，“人少的时候当然是非常好的，但现在村里人口已经有三百多，而且似乎还在增长，我们需要换种更容易放进箱子里的东西。”抽奖日前的晚上，萨默斯先生和格瑞夫先生做好纸条放进箱子里，上锁，送到萨默斯先生的煤炭公司妥善保存，直到第二天萨默斯先生把箱子带到广场。一年剩下的日子，箱子被丢在一边。有一次在格瑞夫先生的谷仓呆了一年，另一次在邮局墙角，有时在马丁家的杂货店的货架上。

萨默斯先生宣布抽奖开始前，杂事很多。要列出好些清单：家族族长的、各家户主的、各户成员的；在邮局局长的见证下，萨默斯先生宣誓就职抽奖官；有人记得，原来抽奖官还组织歌诵会，南腔北调的，已经很多年不搞了；有人认为抽奖官在讲话或吟唱时应该站着不动，有人认为他应该在人群中走动，不过年复一年，很多仪式都废止了。原来每个村民抽奖时，抽奖官都要敬辞，慢慢也改了，现在村民去抽奖时，抽奖官只要跟他说句话就行。萨默斯先生做得一向不错：穿着白衬衫蓝牛仔裤，一只手随意地搭在箱子上，和格瑞夫先生及马丁父子滔滔不断，他看上去举止得体又庄重。

正当萨默斯先生说完话转向村民时，哈金森太太(Mrs. Hutchinson)沿着小路匆匆地奔向广场，她的毛线衫披在肩头，挤入人群。“把这个日子忘得干干净净。”她跟旁边的德拉克罗瓦太太说，两个人都笑了。“我还以为我家老头儿去后院理柴火去了。”哈金森太太接着说，“然后我向窗外一瞧，孩子们也不见了，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二十七号啊，赶紧跑来。”她往围裙上擦了擦手，德拉克罗瓦太太说，“你来得正是时候，他们一直还没讲完呢。”

哈金森太太伸长脖子往人群里张望，看到她丈夫和孩子站在前排。她戳了德拉克罗瓦太太胳膊一下算是道别，从人群中向前挤。人群纷纷给她让路，两、三个人用恰好够听得到的声音说，“哈金森，你老婆来了”，“比尔，她赶上了。”哈金森太太站到丈夫身边，一直等着的萨默斯先生兴奋地说，“我还以为这次我们不带你了呢，苔茜。”哈金森太太咧嘴一笑，“我总不能把盘子丢水槽里不管吧，你说呢，乔？”周围的人响起一片轻快的笑声，因哈金森太太的到来人群的涌动又归了位。

“好，现在，”萨默斯先生沉着地说，“我们最好开始吧，速战速决，大家好回去干事。有人没到吗？”

“顿巴 (Dunbar)。” 几个人说。“顿巴。顿巴。”

萨默斯先生查了下他的清单。“克莱德·顿巴 (Clyde Dunbar)。“他说，”对，他腿断了，是吧？谁代他抽奖？“

”我。我猜。“一个女人说。萨默斯先生转过去看她。”老婆替男人抽。“萨默斯先生说，”你没有已成年的儿子替你吗，珍妮？“虽然萨默斯先生以及所有人都对答案一清二楚，但按规矩抽奖官有责任正式地问这么一句。萨默斯先生礼貌地恭候顿巴太太的回答。

”赫瑞斯还不满十六岁呢。“顿巴太太遗憾地说。”我猜今年我得替老头儿一下。“

”好。“萨默斯先生说。他在清单上记了一笔，然后问，”沃森 (Watson)小子今年抽？“

人群中一个高个子男孩举起手。“在！”他说，“我为我妈和我抽。”他紧张地眨眨眼，低下头。周围人群里有几个声音说“好小子，祝你好运“和”你妈总算找到能替她的男人了“诸如此类的话。

”好啦。“萨默斯先生说，”我想所有人都在了，华纳老汉来了？“

”这儿呢。“一个声音说，萨默斯先生点点头。

萨默斯先生清一清嗓子看着清单，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准备好了？“他喊道，“现在，我念名——先从族长开始——男人过来从箱子里抽纸条。把纸条攥手里，在所有人都抽过前不许打开看。明白？“

大家都做过无数次了，只有一半人在听，大部分人都没吱声只是舔着嘴唇直直地看着。接着，萨默斯先生把一只手举高，说，“亚当斯。”一个人从人群里走出来，走上前。“嗨，史蒂夫。”萨默斯先生说。亚当斯先生答，“嗨，乔。”他们相对咧嘴一笑，毫无幽默感，只有紧张。亚当斯先生伸手进黑箱子里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条。他紧紧地攥着纸条的一角，回到人群中他原来的位置，与他的家人隔开一点儿距离，不去低头看自己的手。

“艾伦。”萨默斯先生说。“安德森……本萨姆。”

“感觉每次抽奖之间根本就没留空儿一样。”后排的德拉克罗瓦太太对格瑞夫太太说。“上次抽奖好像就是上周的事儿。”

“日子过得快啊。”格瑞夫太太说。

“克拉克……德拉克罗瓦。”

“轮到我老头儿了。”德拉克罗瓦太太说，她屏住呼吸看着丈夫走向前。

“顿巴。“萨默斯先生说，顿巴太太沉稳地走向箱子，一个女人说”快来，珍妮。“另一个说”她已经去了。“

”我们是下一个。“格瑞夫太太说。她看着格瑞夫先生从箱子一边走出来，庄重地向萨默斯先生敬意，然后从箱子里抽出一片纸条。此刻，人群中，男人们用大手捏着小纸条紧张地把纸条转来转去。顿巴太太和她的两个儿子站在一起，顿巴太太捏着纸条。

”哈勃特……哈金森。“

”快去，比尔。“哈金森太太说，她周围的人笑了。

”琼斯。“

”他们的确说，“亚当斯先生对身边的华纳老汉说，”北边的村子商量着要废除抽奖。“

华纳老汉哼了一声。”一群疯狂的傻瓜。“他说，”听年轻人的话没好事。你瞧着吧，接下来他们就要回山洞里去住了，不干活，就那么混一阵子。老话说得好，’六月抽大奖，稻谷收满仓。‘否则的话，我们就得去吃橡子喝鹅肠菜汤。抽奖可是一直都有的。“他生气地又加了一句，”看着乔·萨默斯这小子站那跟大伙开玩笑就已经够差劲的了。“

”有些地方已经废弃抽奖了。“亚当斯太太说。

”只会有麻烦。“华纳老汉坚定地说，”你们这群小傻瓜。“

”马丁。“鲍比·马丁看着他爹走上前。”欧弗代克……珀斯。“

”我希望他们快点。“顿巴太太对大儿子说，”我希望他们快点。“

”差不多快完了。“她儿子说。

”你准备好回去告诉你爹。“顿巴太太说。

萨默斯叫到自己的名字，走上前一本正经地从箱子里摸了张纸条，然后他叫道，“华纳。”

“77年！“华纳老汉边说边从人群里走出来，”我抽了77次奖了。”

“沃森！”高个子男孩笨笨地穿过人群。有人说，“别紧张，杰克。”萨默斯先生说，“别着急，孩子。”

“詹尼尼。“

然后，一段长长的沉默，让人喘不上气的沉默。萨默斯把自己的纸条举在空中，说，”好了，伙计们。“有一分钟，没人动，接着，所有的纸条都被打开，突然间，所有的女人都在问，”是谁？“”谁抽到了？“”是顿巴家吗？“”沃森家？“然后，声音汇成了”是哈金森。是比尔。“”比尔抽到了。“

”快去告诉你爹。“顿巴太太对大儿子说。

人们望向哈金森一家。比尔·哈金森静静地站着，盯着手中的纸条。突然，苔茜·哈金森冲着萨默斯喊，“你根本没给他时间让他选他想要的纸条，我看到了，这不公平。“

”有点儿风度，苔茜。“德拉克罗瓦太太叫到，同时格瑞夫太太说，”大家机会都一样。“

”闭嘴，苔茜。“比尔·哈金森说。

”好了，大伙儿。“萨默斯先生说，“这一轮挺快，接下来还得再快点儿才能按时完成。”他看了眼下一张清单。“比尔，”他说，“你是哈金森家的族长，你们家族还有别的户主吗？”

“有唐和爱娃。”哈金森太太喊，“给他们个机会。”

“女儿随夫家，苔茜。”萨默斯先生温和地说，“你跟大家一样心里清楚。”

“这不公平。”苔茜说。

“我想没了，乔。“比尔·哈金森遗憾地说，”我女儿随她男人家，这很公平。我没有别的亲属了，只有孩子们。“

”那么，族长这轮是你代表，户主这轮也是你代表，对吧？“萨默斯先生解释道。

”没错。“比尔·哈金森答。

”几个孩子，比尔？“萨默斯先生例行公事地问。

”仨。“比尔·哈金森答。”小比尔和南茜和小大卫，加苔茜和我。“

”好，那么，“萨默斯先生说，”亨利，你把抽奖票收回来了？“

格瑞夫先生点点头，手里攥着一叠纸条。“把它们放回箱子里。”萨默斯先生指导着，“把比尔的也放回去。”

“我想我们应该重来一次，”哈金森太太尽量平静地说，“我跟你说了，这不公平，你没给他足够的选择的时间。大家都看到了。”

格瑞夫先生挑出五个纸条，放回箱子。剩下的纸条都被扔在地上，随风飞舞。

”大家听我说，”哈金森太太向她周围的人说。

“准备好了，比尔？”萨默斯先生说，“抽一张纸条，别打开，直到每个人都抽过。亨利，你帮一下小大卫。”格瑞夫先生拿起小大卫的手，小大卫听话地跟着他走到箱子前，“从箱子里拿出一张纸，乖大卫。”萨默斯先生说。小大卫把手伸进箱子笑着，“只拿一张噢。”萨默斯先生说。“亨利，你帮他拿住。”格瑞夫握着孩子的手，把纸条从孩子的小拳头里抽出来，替孩子拿着。小大卫站在他身边，困惑地仰望着他。

“下一个，南茜。”萨默斯先生说。南茜十二岁了，她学校的朋友们喘着粗气看着她走上前。她裙摆飘摇，优雅地抽出一张纸条。“小比尔。”萨默斯先生叫道。小比尔红脸膛，大脚丫，几乎撞翻了抽奖箱，抽了一张纸条。“苔茜，”萨默斯先生叫。她犹豫了一下，挑战地向四周看了一圈，抿了下嘴，走向箱子。她一把抓出一张纸条，捏在手里，把手背到身后。

“比尔。”萨默斯先生叫道。比尔·哈金森把手伸进箱了，四下摸了一圈，掏出最后一张纸条。

人群一片静悄悄。一个女孩小声嘀咕，“我希望不是南茜。”声音传到了人群的边缘。

“从前不是这样的。”华纳老汉干脆地说，“现在的人和从前不一样了。”

“好了。”萨默斯先生说，“打开纸条。亨利，你打开小大卫的。”

格瑞夫先生打开纸条，把它举起来，看到纸条上一片空白，人群发出微微的叹息。南茜和小比尔同时打开他们的纸片，两个人眼睛发光，大笑起来，转向人群，高高举起手里的纸条。

”苔茜。“萨默斯先生说。没有回应。萨默斯先生望向比尔·哈金森，比尔打开自己的纸条，展示给众人。那是一张空白纸条。

”是苔茜。“萨默斯先生说。他的声音缓和下来。”比尔，给我们瞅瞅她的纸条。“

比尔·哈金森走到老婆跟前，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纸条。纸条上有一个黑点，萨默斯先生前天晚上在煤炭公司办公室里用重铅笔涂的黑点。比尔·哈金森把纸条举起来，人群一片骚动。

“好了。”萨默斯先生说，“赶紧结束吧。”

尽管村民们忘掉了仪式，也丢掉了最开始的黑箱子，大家还是记得要用石头。男孩们垒的石头堆已经就绪，地上也有石头，夹着满地的纸片。德拉克罗瓦太太挑了一块大石头，不得不两只手抱着，她转向顿巴太太，“来，”她说，“快点！”

顿巴太太双手拿着几块小石子儿，喘着气说，”我跑不动，你先跑，我随后。“

孩子们都拿好了石头，有人在小大卫·哈金森的小手里也塞了几块。

苔茜站在广场中央清出的一块空地上，绝望地伸出双手，向走来的村民们喊：“这不公平。”

一块石头击中她的脑袋。华纳老汉喊着，“来呀！来呀！大伙一起上啊！”

史蒂夫·亚当斯领头，格瑞夫太太紧随他身旁。

“这不公平！这不对！”哈金森太太尖叫着。村民们蜂拥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