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黛玉惊梦”

冬日午后，江南零下低温，户外大风凛冽。静待暮色时，在室内静心看黛玉这个梦。于我而言，犹如一个惊雷，吓了一跳。八十二回的“黛玉惊梦”惊到了我。

黛玉的这个梦，之前并未留下过印象。如果有，也是对曹公的布局有些印象。大观园自从操检开始，剧情转变，贾府开始衰败。探春怒打婆子，宝钗搬离，司棋等人被逐，曹公又加上“黛玉惊梦”。初看时，只以为是曹公略费笔墨来衬托盛极必衰的故事走向而已。如今细看，大有深意。

在黛玉的梦里，她真正害怕的人和事都出现了：

说起来简单，三个词语就能概括：

宝玉不测、另嫁他人、无人可依。

于是，心底深处真正担心的几个人，在梦里都出现了。

继母、舅母、外祖母。

在这个梦里，继母将黛玉另许他人，报喜之人是两位舅母。

找贾母作主时，这位最心疼她的亲人却是冷淡，对黛玉请求并不理会。

找宝玉时，宝玉挖心明志，惨烈异常。将黛玉吓得“拼命放声大哭”。

好在紫鹃在旁，将之唤醒。

醒后的黛玉，想了一回：“父亲死得久了，与宝玉尚未放定，这是从那里说起？”又想梦中光景，无依无靠，再真把宝玉死了，那可怎么样好！一时痛定思痛，神魂俱乱。

黛玉的梦，是心底最深处的恐惧与担忧。

林父并未再娶，黛玉也无继母，可是梦中竟如真的一般，继母将黛玉嫁与他人续弦。

两位舅母只是报喜，冷笑而去。

贾母一反常态，呆着脸儿，在梦中竟有几分嫌弃与她。

宝玉言语如同往常不变，却有些痴呆，行为颠狂，拿刀挖心。吓得黛玉魂飞魄散。

黛玉的梦是日间有所见闻，加上心底久积的潜意识，于是“夜有所梦”。

因为“心有挂碍”“故生恐怖”。

相比下，宝玉的梦，虽有些奇幻，却同样由日间见闻引起。

在五十六回中，讲江南甄家有人来访，讲起另一个宝玉。

于是，贾宝玉忽忽睡去时，见到另一个“大观园”“一众丫鬟”，见到另一个“宝玉”也同样害怕“老爷”。梦醒后仍神意恍惚。

很多人愿意将这个梦看成是甄家和贾家的相互映衬。说是曹公避讳，不得不用真假谐音甄贾形容。“假作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看似“满纸荒唐言”，实则“一把辛酸泪”。

我更愿意认同蒋勋先生的解读。这个梦是宝玉对世上另一个自己的寻觅，是寻找自我与本我。

这个梦看似怪诞，实则不然。“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宝玉黛玉所做之梦，都是他们心底深处的所思所想，吻合人物，真真可信。

于是，对曹公，他对人性的熟稔和通透，我既是害怕，又是赞赏。

非有神助，非有才华，非十年光景锤炼，巨著难成啊。

在大观园近十年的生活中，在病潇湘的梦里，

为什么没有那些诗文，那些美好，那些欢笑？

惜春说，“林姐姐那样一个聪明人，我看他总有些瞧不破”

探春说，“别心烦······心上把喜欢事儿想想”

性格决定命运啊。

为黛玉的这个梦，不忍再读，弃卷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