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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福在徐州煤矿挖煤,桂萍在家带孩子。
桂萍不用上工,有大福的工资养着,每个月头,队上年轻小伙子们,都争着帮她从生产队把稻子挑回家。
队里的小媳妇们每天风吹日晒,和皮肤白皙,身材丰满的桂萍一比,自惭形秽,只能暗地里拾拾自己男人的耳朵边,并私下里骂上几句骚货。
桂萍自从生下老三后,落下了腰疼、脚面浮肿的毛病。胡家堡陈先生把了脉,开了药,虚症,慢慢养吧,男人不在家,好得快些。
早先时,大福家里穷,为了混个饱肚子,不得已去了矿上。家里弟兄多,他也就一直没娶上媳妇,等他在矿上安定下来时,已经三十好几了。
桂萍喜欢的沈二哥和西戚庄的女人订了婚,年底就要做上门女婿。桂萍哭着问他:“为什么?”沈老二眼里噙着泪:“回去问你父亲,我家穷,配不上你!”桂萍和父亲大吵了一架,耍起了大小姐脾气:“你狠,吴老三,以后我不嫁人了,你就养着吧!”带着徒弟在队里修船的老木匠,看了丫头一眼,一点辙都没有,他低着嗓子辩解:“你嫁到沈家能幸福吗?兄弟三四个,就三间茅草房,不说能不能吃得饱,单说结了婚你住哪?”
任由父母着急,桂萍是我行我素,绝口不提嫁人。一晃过了好几年,岁数越来越大。
眼看着小姐妹们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慢慢地桂萍也不再和父亲抗争了,甚至有些着急了。可是,上门提亲的不是歪瓜裂枣,就是鳏夫或者害病郎当的。
桂萍二十七岁那年,刚好三十六岁的大福回家探亲。经人撮合,桂萍没再迟疑,跟着大福去了矿上。因为水土不服,生了大丫头徐兰后,桂萍说什么也不愿意在矿上待了。
堂弟春根拍着胸脯:“哥,你就放一百个心,嫂子在家,有我吃的就少不了她们娘俩的。”
大福为感激春根对老婆孩子的照应,特意请他喝了餐酒,临了又给他拿了好些徐州特产。
春根假意推脱一番,收下了小孩酥、蜜三刀还有其他面食粿子,然后提着两瓶彭城老窖夹着一条“徐海”香烟,打着酒嗝,他扶着门槛,醉眼迷离地瞟了桂萍一眼:“嫂、嫂子,以后,有、有什么事,尽管吱、吱声。”
吃人的嘴短。对于桂萍家,春根确实没少费心。桂萍家哪怕是油瓶倒了,他也是随叫随到。
后来的几年间,春根把桂萍家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家,桂萍也真的喜欢眼前的这个男人,心细还有点小聪明,咋看都和自己的初恋沈二哥有几分相像。孩子们也把春根当成了亲人,以至于亲生父亲从徐州回来,都显得极为冷淡。
春根老婆奈何不了自己男人,要是硬撕破了脸,儿子平时偷偷吃的零嘴就没了。她只能旁敲侧击,“桂萍又不是寡妇,你犯不着天天往她家瞎跑,也不怕别人戳脊梁骨。你也竖起耳朵听听,外头人都咋说,桂萍家儿子徐亮怎么跟你家春根越来越像!我倒是认真地比了一回,还真的像。”
春根作势要打她:“大惊小怪,不就是跑得勤了些么,哪来的这么多屁话。桂萍是我嫂子,又住同一条巷子,她们家又没个男人,帮个忙也就是举手之劳。不要乱嚼舌头,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春根依旧往桂萍家跑,桂萍告诉他,先生说了,要多休息,男女之事最好缓缓。春根不信:“别听老狗日的放臭屁,不就个腰疼,吃了药自会好的。我只听过累死的牛,还从没听说耕坏的地呢。”
桂萍“噗嗤”笑了,想想也是,兴许先生是多虑了。
春根嫌泡泡套着勒得慌,随手都装在裤兜里带回了家。他媳妇洗衣服翻出来,不晓得是啥东西,顺手递给了一旁玩泥巴的儿子。
儿子国平拿着泡泡,如获至宝,摆弄一阵子,摸着了窍门,他鼓着腮帮子越吹越大。“哇,这么大的泡泡!肯定是你爸从那个烂货那拿回来的。这矿上稀奇八怪的东西就是多。”春根老婆瞪大了眼睛,双手紧紧地捂着耳朵,生怕泡泡一下子炸了。
桂萍埋怨春根:“你嫌用套套麻烦,万一怀上了咋办?你倒好,全拿给你儿子当泡泡吹了。还把我们家三儿羡慕得不得了。”
“乡下人,哪有那么多讲究,别怕,别怕,大不了到时候你再去趟徐州,给我哥送点温暖呗,你呀,平时总不让我哥回家,偶尔去一回,也让他高兴高兴。泡泡嘛,本来就是给孩子们吹着玩的。”春根一只手提着裤头,一只手在桂萍鼓鼓的胸脯上揉捏了一把。
“赶紧走吧,别闹,边上睡着孩子呢。”桂萍蹑手蹑脚地关好门,给儿子盖好被子,躺在床上睡意全无,要是大福有春根一半的柔情,哪怕是矿上条件再差,兴许自己都不会待在农村的家里。
窗户外,树影婆娑。白沙沙的月光透过窗棂,斑斑点点地落在房间的地上。
天,渐渐凉了,桂萍吃完了中药,可腰疼还是时好时坏,腿也肿了起来。
桂萍原以为,躺几天也许会好起来,可一段时间后,身体还像棉花一样,软软的,甚至连下床的力气都没了。
春根去乡里办事,顺便在唐刘卫生院给买了些腰疼和消肿的药,药房的许三告诉他,可能是肾脏炎,得去大医院瞧瞧。
春根不敢再有事没事就去桂萍家了,先前还偶尔去看看,后来他看着日渐消瘦的桂萍,再也不敢有非分之想,干脆就不去了。他觉得自己老婆说得对,万一哪天人死在你面前,你说都说不清。
桂萍在床上躺了几个月,又吃了好几副中药,可病情没一点起色,反而越来越重了。她心想,这老先生到底还是江湖郎中,不是说男人不在,好得快的不?该死的春根,你不是说这辈子心里只有我一个的吗,如今老娘病成这样,就想着借你的肩膀靠靠,你奶奶的死到哪里去了?
熬过了漫漫严冬,天渐渐暖起来。院子里的桃花开了,一簇簇,姹紫嫣红。
桂萍在孩子们的帮助下,挪到了院子里,她闭着眼,深深地呼吸着掺着桃花香味的空气。五岁的儿子坐在小板凳上,拉着她的手,可怜巴巴地问她:“徐州的爸爸哪天回来?能给我带几个泡泡不?国平哥哥说了,泡泡都是我们家的。”
桂萍摸摸儿子的头:“乖儿子,爸爸这两天就到家了,等妈妈病好了,就带你们一起回徐州,到时候,让爸爸给你拿好多好多的泡泡。”
台城医院的病房里,瘦骨嶙峋的桂萍躺在大福的怀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她翕动着嘴唇,似乎还有太多的话要说,可她再也没说出来,眼角慢慢地渗出两滴晶莹的泪珠。大福紧紧地攥着她没有了温度的手,久久地不想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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