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维成
一九三八年六月十五日,侵占安庆的日本侵略军,为打通皖西南的旱路,直逼武汉,先遣一个师的兵力,沿安宿公路进取潜山。国民党二十一集团军林森三个团的主力军,在我镇棋盘横山岭的一场阻击战,没有阻击住敌人的进攻,潜山东大门的源潭镇终于失守了。源潭这里的好山好水、好花好月,好的一切天籁,全被鬼子的飞机大炮毁灭了。
爸爸领了“难民证”,带领一家人跑“鬼子”反。山区的大岭河,偌大的一片深山老林,难民挤满了坡谷。有的下榻在茅草窝里;有的隐藏在石头洞里;迟来的就胡乱躺在覆盖如盘的大树下,痴情地追寻着这朦胧的片刻安宁。尽管人多无序,但能自律共患难,白天不炊烟,夜晚不举火,说话不高声,行动不串闹,饿了吃大麦面,渴了喝一口山泉水,人人脸无血色,个个失魄丧魂。这一切构成了木偶画似的世界。整个森林没有一丝风,我憋得直心慌,不知是什么力量,要求我作了一个名符其实的理学大儒,坐如尸,立如斋,以无味为有味。脚边那些盛开的色彩缤纷、风姿各异的小小野花,这时都仿佛陪着我默默地祈求着人间主宰之神,施法降妖,除暴安良。
从后门溜进姨奶奶家,是三天后的麻麻亮。姨奶奶煨烂了一锅鸡,强迫我们吃,说是兵荒马乱的,要死也作个饱肚子鬼。她那缠绵悱恻,哀婉凄清的样子,真叫人不敢多看她一眼,心里就别提有多难过了。原来昨天晚上过“逃兵”,她吓得把六只下蛋的老母鸡,扭死了作一锅煨。唉!憨厚、慈祥、胆小的山区老太,你是个八十岁的人了,怎么也会遇上这么个动乱的年头呢?都饿了两天两夜肚子的大人们,不开笑意地互望着,谁也吞不下。我是个懂事的孩子,能过屠门而大嚼么?
逃兵陆陆续续地过境后,鬼子的小分队接着就进山了。人心惶惶,一天一个形势,爸爸领着我们转移到了大吴寺沟边的连拱寨。这里一片沸腾,有母亲哭儿子的,有妻子哭丈夫的,有儿女哭大人的。这都是对日本鬼子犯下的滔天大罪行进行无休无止的血泪控诉,叫人撕心裂肺。那时的日本强盗并不同情中国人的眼泪,一天中午,飞来两架轰炸机,居然就在难民最集中的大吴寺沟上空丢下两颗炸弹,可怜一些在劫难逃的难友,被炸得血肉横飞。
空袭后,在我们惊魂未定还没有寻到哪里是桃源时,老天爷下起了瓢泼大雨。妈妈被雨淋得一身衣贴着肉,头发乱披下来,变成了落汤鸡。她一只手搂着弟弟在怀里,一只手紧紧地牵着我,靠在一颗大树上,在愤恨,在哀怨,在挣扎,也似乎还在追寻着失去和渴望的一切。弟弟伸出小脑袋,陌生地望着周围模糊的世界,哭了。妈妈安慰地哄着说:“大雨过后是晴天,鬼子一走就太平了。”我听着心里一振,耳边仿佛还听到鬼子罪恶的炮声,眼里就仿佛映进了军民团结奋起打鬼子的身影。
(此文获“秀峰杯‘风雨人生’作文三等奖”,载于《安庆日报·下午版》转载《潜山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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