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看书有个习惯,喜欢在书的扉页上标注上看书时的日期。所以当再次拿起阿城《棋王 树王 孩子王》(以下简称为《三王》)的合集时,已经时隔三个月了。第一次看《三王》,是因为它很有名,大家都说写得好,于是我也慕名买了来看,这一看,就着了迷。再一次拿起来,仍旧被故事勾了魂,哑了喉咙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得在把书关上的时候,重重感叹一句:“写得是真好啊。”
我总觉得书中人物的方言莫名熟悉亲切,才知道阿城岁生于北京,原籍也是重庆,说起话来好玩得很。人人都知道阿城,知道他书里追求的寻根文化,是深受中国传统文化所影响。也都知道他的语言平淡写实,简单却总是最不简单的。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他准确的描述。
要描述一种涌上心头的莫名感觉时,方觉察出语言的贫瘠,但他偏偏就能用那样准确的语言,一下子说到人的心坎上去了。《三王》中最打动我的就是其中信仰的力量。包括《树王》中肖疙瘩以身护树的决绝,《棋王》中的棋呆子对吃的认真和对棋的痴迷。
看的时候,就像一下子被拉到那个时代去了,留在故事里久久回不过神来。
02
每一个人都有他自己的信仰“真挚的信仰如此灼人。”忘了这句话是在哪看的了,但我认为用“灼人”用来形容阿城笔下人物的信念再合适不过了。
《树王》里,肖疙瘩对要砍树的王立说,要砍树就先砍他。而当树被砍掉,整座山烧起来,麂子对着满山大火也绝望,扑通一声跃入火中,整座山“生灵涂炭”。这个时候,一心护着树的肖疙瘩也失了精神,和那些在火中死去的树一般,他在内心的孤寂悲凉中也去了。
毕淑敏认为,人生是没有意义的。所谓的意义,都是自己给自己找的主观上的目标感。前几天老师上课时要求我们讨论宗教的必要性。我以为大多数人都不太支持宗教,因为中国人是很少有这方面的“信仰”的,可事实上是,大多数人都觉得宗教非常必要。其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大多数宗教的形成都是可以追溯的。公元3年,住在巴勒斯坦的犹太人被罗马所征服。他们被残酷地压迫,但多次起义都失败了,群众无能为力,他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救世主”上面,希望有一个万能的人能够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这也是基督教最开始的来源。人们在历史中发展,不能完全理解自身、理解自然,在现实中受到的苦难压迫必然要有一个发泄出口,于是就出现了精神上的信仰,也就是宗教。从漫长的人类历史上来看,宗教是必然的历史产物,没有这样一种精神上的支撑,可能很多人都无法存活下来。
我们大多数人不信宗教,但我们依然有自己的信仰。每个人的人生宗旨都是不一样的,但总有一种精神支撑着他度过那些好的或不那么好的日子。读书为了什么,为了以后的前途。上班为了什么,为了挣奶粉钱、房子钱。我们甘愿投入去做的任何事情,都赋予了我们内心的期望无论这种期望是什么,可能是让爸爸妈妈骄傲,可能是让儿子女儿有所依靠,又或者是实现自我的价值,我们内心推动我们去做的动力,也可以称之为我们的信仰。
余华的《活着》里面写福贵的一生,经历了中国历史变迁、社会动荡,还亲手送走了自己的所有亲人,最后把一头垂老也名为“福贵”,相依为命着。支撑他活下去的,是千千万万个我们对生命的执着。
洪保德有一句话说的正是这个道理,他说,“幸运的人为了使自己不过分得意,不幸福的人作为支撑,不幸的人为了不屈服,各人都需要信仰。”
03
我们的信仰一直都是野心的进取一想起《棋王》中的王一生,也就是那个一心想着下棋的棋呆子,我眼前就立马浮现出他和九个人同时下盲棋来的场景。空空的大屋子中央,尘土飞扬。门外是人声鼎沸,车声响着,狗也吠着,人都挤在一块探着头看着,颇有《口技》中起火时各处惊慌吵闹的感觉。然后门外的人沸腾着,门内却只有一盏灯照着,一个人坐在屋子中央,呆呆地,还未从棋的世界里回来。一闹一静,门内门外已然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文中是这样描述的:“高高的一盏电灯,暗暗地照在他脸上,眼睛深陷进去,黑黑的似俯视大千世界,茫茫宇宙。那生命像聚在一头乱发中,久久不散,又慢慢弥漫开来,灼得人脸热。众人都呆了,都不说话。”
最终棋局结束的时候,大家已经不叫王一生棋呆子了,而是从心底觉得那个人就是棋王。但是这个时候他已经瘫坐在椅子上,腿脚发软,回不过神来了。这就是一种境界吧。
按照我们平常的说法,这种可以称为心流,是一种全神贯注投入某件事情的心理状态。这个时候,连自身也显得很遥远了,整个世界都只有这一件事情。我们平时全身心投入一件事情的时候,比如说程序员打代码,设计师作图,或者是我现在认真敲下每一个字,我感到精力集中,状态良好,感觉幸福。但王一生的状态不只是心流。下棋是他融进生命里的一种信仰。
正如他最后捏着他妈用牙刷给他打磨出来的无字白棋,哇地一声哭出来了一般,他说,“妈,儿今天......妈——”因为他家穷,他妈认为靠棋是吃不了饭的,然而在生前还是为他尽心打了一副无字棋。
所以王一生的一辈子,除了吃饱饭,所有的精神寄托都在棋上面了。当一个人用生命去追寻一件事情的时候,我会觉得这个人强大到有些可怕。起初我是不太懂王一生对什么对“吃”如此执着,又极其看不起“馋”,这和他追求棋道有什么关系吗?我觉得没有什么比阿城本生说的话更能体现这其中的精妙了。
阿城在《棋王》的结尾说道,“衣食是本,自有人类,就是每日在忙这个。可囿在其中,终于还不太像人。”
04
人类本身就是一个不断追求的过程。我们常常觉得上班累,做事情累,可让你完全不做点什么,怕是人都要废掉。日本有一家很牛的养老院,发行他们养老院内部的货币,鼓励大家去学插花,去看电影,打游戏还能挣钱。这样一来,养老院里原来沉闷的人一下子活跃了起来。
人的本性就是向上的,充满野心的。满足基本需求是远远不够的,人们总是本能地想要实现马洛需求理论的上层需求:自我实现。我忽然觉得,人这一生的价值,不在于挣了多少钱,或者是活得有多清闲和安适,而是在实现自我的道路上越挫越勇,甘之如饴。这大概,也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中的信仰罢。
从平淡处见伟大,阿城的文字一笔一画,就一下把人代入了场景。就像他在《棋王》开篇处的那一句,“车站是乱得不能再乱,成千上万的人都在说话。”而那些经由他笔下的人物,一闭上眼,我就能想出那个坐在大屋子中央小小的一个王一生,那个看着满山大火却叫着好冷的肖疙瘩,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物。
平凡如他们,平凡如我们,都有着自己的人生信仰,过着绝不一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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