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这篇文章，我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哭。事实上，眼泪又控制不住地掉下来了。
离上次更文整整过去了一个月，未曾提笔就怕自己不能收拾好情绪。
周日上午得知职评通过后，姐姐说：赶紧去告诉爸爸，他听了一定会笑。
中午送饭，到爸爸床前，喊了一声“爸爸”。爸爸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看我，又闭上眼睛。
“爸爸，你又想睡觉了吧？”爸爸点头后，我又接着说，“爸爸，告诉你一个消息，我的职称评审通过啦！”
爸爸睁开眼睛，看着我，渐渐的，笑容在他的脸上漾开来，像极了一个刚会笑的孩子。
爸爸笑，我也笑了。须臾，刚刚漾开的笑容就消失了，爸爸好像又困了，我的心里一阵酸楚，将眼泪逼回去，打开饭盒，轻声呼唤爸爸，与护工叔叔一起扶他坐起来吃饭。
人生最艰难的那一天是11月14号，姐夫一个电话，我瞬间泪崩，有天塌下来的感觉：你快来医院，爸爸被车碰了，你先回家拿爸爸的身份证，不要告诉妈妈。
那怎么办？我怎么办？不告诉妈妈，我怎么开口？一听姐夫的语气就知道事情严重，我当即就吓得哭起来。往医院赶的时候，路过家门口，压制自己的情绪，进家找爸爸身份证，故意皱眉跟老妈抱怨：“老爸真是讨厌，整天就喜欢在外面跑，刚刚姐夫打电话说爸爸被电瓶车擦了一下。需要身份证带医院检查一下，看有没有伤。”
老妈急忙帮着找身份证，一边找一边抱怨老爸走路总是着急，总喜欢将散步当成任务。然后指着窗外新修的五车道跟我说：“你看这路修好了不是好事，刚才听你姐说这里出了车祸，地上一摊血。”
我一阵颤抖：“什么？姐姐说车祸？”
“是啊，她指给我看，说两个年轻人在那路上发生了车祸。”
哦，谢天谢地，不是同一件事。叮嘱心脏不太好的老妈，现在快五点了，可以自己搞点吃吃，不要等我们，我们晚了，就带爸爸在外面吃。
到达医院，姐姐、姐夫、舅舅、表哥等一群人已等在急诊室门口。姐姐看到我又放声大哭：“你姐夫打电话给我，我立马在家里惊叫起来。我下午回家看到了马路那边出了车祸，看到地上一摊血，看到有人被抬上救护车，我听到有人说’两个年轻人’，然后就没走近看，回家经过老妈一楼还特地问了爸爸到哪儿去了，老妈说爸爸散步去了。一接你姐夫电话，我就慌了，你姐夫电话里让我不要慌。我不慌怎么行？我看到了那一摊血啊！”
急诊室门开了，医生说，颅内出血，等一下如果继续，必须转到省城做手术。说完这些，急诊室的门又关上了，我们更大声地哭。
姐夫说，要转合肥的话，得回家拿点必要的东西。与姐姐急匆匆走了。
门又一次开了，医生说目前颅内出血好像没有太大变化，但脾脏破裂，急需做手术。“我听说病人曾经做过心脏支架，一直在吃抗凝药。”医生一边摇头一边说，“那手术成功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五，那种药会让病人在手术台上直接血崩，你们家属商量一下，赶紧决定做不做手术，现在腹腔里正在出血。”
我打电话给正往家赶的哥哥嫂子，电话通了，可是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舅舅接过电话简单地说，让他们在路上开车注意安全不要急。
医生催手术签字，我又拨通姐夫的电话，让他们快点来，听他们说还在捡东西，我声嘶力竭：“捡什么东西？东西有什么用？都扔掉，快点来。”
舅舅是退休医生，他和表哥都说，这个不必商量，赶紧签字做手术。
我不住地颤抖，拿起千斤重的笔，按照医生口授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家属请求手术，一切后果自负。眼镜片数度被泪水模糊，停止了数次，才勉强划出这几个字。医生在旁边不停地摇头，放言：我们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泪水模糊，不知道签字要将爸爸送到哪里。
姐姐到了，我们抱头痛哭。
急诊的门再度打开，要推爸爸去手术室。我跑到老爸身边，不忍直视他面目全非的样子，又舍不得不看他，对着昏迷中的老爸我只能喊出一句话：爸爸，我要你。
现在能记得就是那天晚上我们的绝望，我们人生中的至暗。一边又担心老妈在家怎么办，老爸做手术的时候，我们只好安排会说话的舅舅回去陪老妈。
漫长的等待，想着老爸从小对我的呵护，眼泪一直没有能停止。这个时候如果让我跪下、让我替老爸受罪、让我怎么样，我都愿意……
上天还是在最需要的时刻显示了他的仁慈，十一点多，抢救室的门，开了。那位摇头叹息的医生，取下口罩，告诉我们，夺命时刻过去了，现在病人正在输血。
感恩戴德。喜极而泣。
那天晚上记得的就是这么多，后来直到今天，无论怎么艰难，比起那天晚上都是幸福。
ICU里第三天，我将医生扔在门外的一堆爸爸衣物带回家去洗。将衣服一件件丢进洗衣机时，突然看到爸爸被剪得破碎的衬衫、外套，仿佛剪在我的心上，忍不住又大哭起来。
ICU里，每天晚上我们姊仨都在门外守候。第五天晚上，突然停电了。我混水摸鱼，混进去看老爸。出来后，爸爸面目全非，氧气面罩下的可怜样子如刀割一样剜在我的心上，坐在门外，我又大哭不能止。
第九天晚上，我终于申请到一个进ICU探视的机会。我全副武装，穿上隔离服、鞋套，走到爸爸病床前，抚摸着他受伤的手、受伤的眼，轻声呼唤：爸爸、爸爸，医生问爸爸：老人家，知不知道谁来看你？爸爸艰难地说出几个字：小、女、儿，这与我，天籁之音。
我激动得吻爸爸受伤的手、受伤的额头。我的教师老父亲，当医生催我离开时，他用力说了两个字：谢、谢。
我懂你，老爸。你是想表达对ICU里医生护士的感谢，感谢他们对您的照顾。我的老爸，在他人生最艰难的时刻，刚一会说话，最想表达的不是怨恨，而是对别人的感谢。
第十天转出ICU，进入普通病房。爸爸在床上甩脏，我想弄，缺乏经验，一寸的地方糊出一尺的范围。护工上线。
爸爸说话了。爸爸笑了。爸爸问时间了。等等。就像咿呀学语的孩童，爸爸的每一个变化都值得我们分享。
我问老爸：“你知不知道我搞职称的事？”他点点头。“我周末去安庆说课。”他再次点头。老爸点头了耶，这是我在家里欢喜的分享。
那天晚上，护工叔叔让我帮衬着将老爸往床头方向移一点。搬之前护工担忧地问我：“你可移得动哦？”我说行。移的时候，我拼尽全力，然后不自觉地说一声：哎呦，移不动哦。老爸竟然呵呵地笑了。这是老爸第一次笑，为此我在家族群里广而告之，欢喜了好久。
“姑娘嘞，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爸爸今早看着窗外问：几点了？”一早走进病房就听到护工叔叔这样说。确实是好消息！我对着老爸竖大拇指。心里默念：噩梦醒来是清晨。
“昨天我跟老爸说中午买内衣的情景，我说，我跟潘月霞说：你这衣服质量不大好呗，潘月霞说：我保证你是全棉的，老爸笑起来；昨晚老爸躬起腿将两个膝盖在床上晃，我问：爸爸，你这是做运动呢？老爸又笑了；今天姚过来，穿着皮夹克，我说：你看你那肚子圆溜溜像什么样，比爸爸肚子都大，老爸嘿嘿笑起来；刚刚将爸爸床摇起来一点儿，问爸爸行不行，爸爸点头，我说：我爸真好，特别听话！那个姚在旁边问我听不听话，我说：我就像我爸，最听话了，是吧？老爸点头呵呵地笑了……”
这是我在群里的分享，自评，这是2020最美笑容，《老爸笑了》。写下这一段，我又哭了，也不知是进普通病房的第几天。
那天晚上给爸爸喂水喝，喂着喂着，我的泪又来了，特别感恩老爸，还给我这样床前喂水、尽孝的机会，不让我无药可救。
按照医生的判断，老爸可以出院了。但是我爱运动的老爸、爱干净的老爸，一不能下床，二大小便不能自理，怎么能出院呢？只要我在家，晚上必定会到爸爸的旁侧，细心地照料他。
当他会吃第一个苹果时，我发图片给我的女儿：你看，你小时候牙还没长齐，外公外婆就是这样刮苹果给你吃。
当他说：你将我屁股擦一下。我惊喜不已：爸爸，你真棒！你竟然知道自己屁屁弄脏了！
爸爸，你知不知道？当我在教室里，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上课。说到一个句子“微笑着喝……”时，我马上想到喂你喝药时，你皱眉的样子，瞬间不受控制地泪崩了。
我想起很多个小时候。你现在就像我的小时候，只不过你很乖，我却有很多不乖的时刻……
昨晚我如往常一样服侍在你的床侧，给你按摩，从头到脚，一次次给你换纸尿裤，一次次给你擦洗干净，直到十一点多，看着你呼吸渐渐安稳，纵然我腰酸背疼，却还是对着你喃喃：
老爸，余生，你就做我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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