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寿宴惊变
润玉一回到南天门,就见到了阔别已久的邝露。邝露向他行礼问安后,将一个透明精巧的水晶瓷瓶奉到他眼前,问道:“殿下先前不是交代,要找一个好看的瓷瓶来收集夜间采集的露水吗?您看这个行不行?”
邝露一直在全心全意地帮润玉做事,她给润玉找来了好看的瓷瓶,装润玉收集的珍贵的露水。
润玉瞥了她一眼,漠然道:“其实你不用特意拿给我看,你父亲太巳仙人府上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好的。”
润玉毫不留情地戳穿了邝露的真实身份,他待邝露非常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
邝露有些受伤,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还是被你发现了……”
邝露极力压抑住心底的难过,转移话题问道:“星辰光华照耀下的露珠极为难得,殿下这三年以来夜夜守着这星幕,采集着露水,肯定是费了很多心血,是送给天后做寿礼吗?”润玉无言,接下了她手中的瓷瓶,默认了邝露留在自己身边的事实,也许,他也希望有一个可以真心帮助他的属下吧。
邝露把瓷瓶小心翼翼的放到他手中,不经意间提到:“对了殿下,不久前灵犀仙子已经返回璇玑宫,天帝陛下让人送来了请柬,我亲自交到了灵犀仙子手上。”
“阿犀……”一提起灵犀,润玉的心神都被牵走了,“邝露,你去接一下她,我先去九霄云殿看看。”
邝露行了一礼回复道:“是。邝露定会准时带灵犀仙子参加天后娘娘的寿宴。”
天后寿宴排场果然非比寻常,放眼望去,各路神仙摩肩接踵、熙熙攘攘驾了云彩皆往九霄云殿奔,好不热闹。
灵犀站在九霄云殿外,面色有些踌躇犹豫。
邝露眼见着周围许多神仙越过她们进了殿内,在一边提醒道:“灵犀仙子?”
灵犀稳了稳心神,轻声道:“没事,咱们进去吧。”
刚进门,她就感受到了天阶瑶台上有一道目光,立刻落在了她身上。不用说,那一定是润玉的目光。
她轻抚裙摆,抬首迎上那道目光。
润玉坐在天帝下方的座位上,一见到灵犀回望他,他马上露出令人如沐春风的笑颜,眼神里尽是雀跃欢喜。
她的心,瞬间就软了。
她的眉眼变得温柔,朝他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
润玉的眼眸更亮了,自打灵犀踏入殿内随意找了处位置坐下,他的目光,就再也移不开了。
旭凤与他比邻而坐,眼瞧着这郎情妾意的一幕,心头有些不适,假意重重地咳了一声。
润玉这才急忙回神,可嘴角,还带着欣喜而温雅的弧度。
满殿仙气腾腾中,彦佑带着男子装扮的锦觅出现了。
灵犀刚入口的一口香茶差点喷出来。她隐晦地朝锦觅招了招手,示意锦觅到她这边来。可锦觅愣是眼拙没看见,寻了个朴实的背光僻静处满意落座,彦佑不管朝他们递眼色的灵犀,在锦觅身旁拾了个蒲团,大剌剌一个盘腿坐下。
灵犀倒不在意她被人‘刻意’忽视了,微叹一声,她就是担心锦觅跟着彦佑来九霄云殿会闯祸。
锦觅与彦佑正说话间,门外过了阵飘渺云烟,一个螓首蛾眉的女仙袅娜入殿。锦觅看得目瞪口呆,“大惊小怪,真没见过世面。这个是巫山神女瑶姬,丰润婀娜,最是妩媚。但她腰有一尺八!太粗了,少了几分窈窕。”号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彦佑凑在锦觅身旁道。
不消一会儿,又进来个袅袅娉娉的女仙,“喏,这个是湘水的女英,弱质纤纤最惹人怜爱。”眼见着那女英被前头一个仙侍搀着仍走得摇摇欲坠,锦觅从善如流点了点头,彦佑却叹:“不过弱成豆腐渣也不大好啊 ,还是要有几分英气。”
正说着英气,剑气一闪,门口跨来一个英气逼人的女仙,柳眉倒竖,眼光锐利。“这个是谁啊?”锦觅边吃着仙果边问。“唔,女中豪杰,填海的精卫。一堆小石子砸得东海龙王四处搬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彦佑继续八卦,“不过她性子太烈,天下几个男的受得了。”
又品评了约莫八、九个仙姑的长相优劣及爱好品性后,锦觅不得不承认,其实彦佑是个爱八卦的话痨,遂打断道:“扑哧君,你好厉害,你怎么谁都知道?”
十分嘚瑟的彦佑一抖衣襟,得意之色眼见着满得都快要溢出来了,“《六界美人赏析宝典》听说过没有?我编的,厉害吧。不过如今美人势头渐衰,想当年,先花神梓芬,那才叫一个风姿绰约啊,可惜红颜薄命啊……”彦佑摇头扼腕。
锦觅思索了一番,诚诚恳恳对彦佑道:“扑哧君,我觉得你还漏了一个,到目前为止,我见过最好看的仙子,就是灵犀了。”
“灵犀仙子啊,”彦佑暗戳戳地偷瞄了灵犀一眼,若有所思地点头哀叹:“说起来,如今的仙姑,就属灵犀仙子和你这颗小葡萄最貌美可口了。这灵犀仙子,出尘脱俗气质高华,明眸皓齿端庄文雅,啧啧啧,人家不愧是三清天来的,光是这出身就足以藐视九重天众女仙了。”
锦觅点点头,肯定道:“恩,灵犀确实漂亮又厉害。”随后,她又开心地问道:“扑哧君,你这么说,是不是我也很漂亮呀?”
彦佑挑着眉回应:“那是当然,不然你以为我平日里叫你美人儿,都是白叫的么?”
“恐怕她不仅仅是个散仙这么简单……”彦佑瞥了眼灵犀,眯了眯眼,小声呢喃。
旭凤高坐上位,正挑了眉毛,一双吊梢凤眼不甚友善地注视着锦觅和彦佑那块犄角旮旯,看他们亲密地眉来眼去、窃窃私语,头上只觉一片乌云照顶,脸上面沉如水。估摸着目光能杀人的话,彦佑早就被利剑似的眸光捅了个对穿。
旭凤顾忌着天后寿宴,不宜生事,只让燎原君告知破军星君,增派天兵,戍守大殿。
锦觅似有所感,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就瞧见旭凤的眼神如有实质般盯着她,是以,她掩耳盗铃将头转了个方向,假装没看见他,任他犀利的目光在她身上肆意扫射。
这一转头不打紧,一转便瞅见了灵犀,她一双星眸似乎也飘在她这角落里,面色几许古怪诧异,瞧着她,仿佛意料之外,又似乎尽在情理之中。她朝灵犀笑了笑,难得她却不笑,似陷入一派沉思之中。
当水神与风神一前一后飘飘然入殿来,锦觅没来由地就感到了亲切,推了推身旁的彦佑:“哎,这两位上神是什么人啊?我觉得十分的降火去燥,十分亲切。”
彦佑神神叨叨地告诉她那是洛湘府的水神和风神,平日里深居简出,不常出现。实乃一对怨偶,成亲这么多年,一直相敬如宾,却至今无所出。
锦觅正与诸仙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一派热烈谁才是旭凤媳妇儿的事,真真是天涯海角有时尽,八卦绵绵无绝期。
门外大嗓门的仙侍拂尘一甩,朗朗道:“天帝驾到!天后驾到!”
话音未落,济济一堂神仙们皆停了高谈阔论,敛了不羁行止,齐刷刷站起来,恭恭敬敬拢着双手垂首相迎。
“诸位仙友免礼,都就座吧!”
约莫过了三盏茶的功夫,才听得落发可闻的大殿中传来一句威严气派的赏座。
旭凤右上首端坐着的那位,穿着撒金绣百子缎袍,头上珠翠满钿,累丝金凤的金珠颤颤垂在鬓角处,生生映得满身矜贵、气度不凡,一双细长凤眼微微上挑。这派头,这眉眼,与旭凤如出一辙。灵犀不屑地偏过头。
“今日寿宴,承蒙诸仙赏脸,蓬荜生辉,本座十分欣慰。”天后荼姚话虽如此说着,那神情倨傲却彰显出另一番理所当然之意。
“好,开宴吧。”殿首端坐的另一人,天帝太微开口。紫金冠、白玉带,四合如意云纹袍,面目倒不似荼姚威严,晶灿的眼睛不自觉地弯起,嘴角噙了丝笑纹,倒有几分春风满溪桃花盛的模样。
“润玉恭祝母神福寿绵长。”听闻殿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抬头,但见润玉举了只酒觞向荼姚祝寿。旭凤虽为嫡子,但润玉毕竟才是长子,祝酒,理应从他这里打头。
天后端起面前酒樽稍稍一抿,细长了双眼,缓缓道:“最近夜神倒是越来越简朴了,今天来赴寿宴,只是别了一支木钗做发簪,本座倒是十分欣赏你简朴的个性。”话锋一转,“可是,此物看来像是花界之物。”
润玉摸了摸头上别的木钗,本想下意识地看向灵犀,但硬生生忍住了,行了一礼,坐回位置上从容不迫道:“润玉回母神的话,此钗不过是支普通的簪子而已。”
天后笑得不怀好意:“如此俗物,居然能入夜神之眼。”堂堂天后寿宴,他竟如此随意,她倒要看看,他能解释出什么花来。
他饮尽杯中酒,洒然一笑,回复:“此钗乃是润玉挚友所赠,意义非凡。白玉螭龙簪、玳瑁翡翠簪、花银鎏金簪,这些或许贵重,但对于润玉来讲,断然比不过这支木钗珍贵。今日是母神大寿,润玉认为非此钗不配。”
荼姚面色高深,倒是一旁的太微仔细看了看,又扫过席间灵犀头上别的簪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此钗倒也有些趣味,本座瞧着与灵犀仙子头上所绾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不知我儿的这位挚友,今日可在席间?”
众仙家的目光随着太微的话集中在润玉身上,随后又若有若无地在灵犀、水神和风神身上来回逡巡。
旭凤收回眼神,挑了挑眉看向润玉,润玉面不改色心不跳,云淡风轻道:“回父帝,润玉友人非仙非神,并不在今日的邀约之内。”
“那是有点可惜了,想来定是一位方外的高人,下次如有筵席,记得要下张拜帖。”太微扫过席间的灵犀一眼,见她神色淡淡,蔼声道。
“谢父帝。”润玉做了个揖返回席间。
荼姚扫了灵犀一眼,对比润玉头上木钗,笑容更大了:“本座瞧着,灵犀仙子头上所簪之物,倒像是与润玉是一对。”
灵犀放下手中茶盏,对着众仙家礼貌一笑,起身不徐不疾道:“天后娘娘好眼力,灵犀所绾之钗正是夜神殿下所赠,以答谢灵犀关照恩情,而夜神殿下头上木钗,乃是灵犀回报借宿收留之物。相同材质,难免相似,倒是让天后娘娘误会了。”
润玉起身,朝太微和荼姚行了一礼,从玉阶上走下,走到大殿上,面对着灵犀而立。突然“咚”的一声,静跪在地,身姿挺立,神情肃穆,一袭白衣如同天边皎月,深深一叩首:“今日乃母神寿宴,润玉本不该说这些话,然则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润玉恳请父帝母神收回成命,解除儿臣与水神长女之间的婚约。”
灵犀猛地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这是在做什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提出解除婚约!为什么不事先跟她商量一下!为什么不再等等……水神很快就会寻回爱女,就算他不退婚,水神也会自请退婚……
洛霖与临秀对视了一眼,拿起酒盏轻轻啜了一口,抬眼看向高殿之上的天帝。
九霄云殿里的众仙都议论纷纷。
“胡闹!”玉阶之上,太微面有愠色,厉声喝道:“你与水神长女的婚约乃是上神之誓,岂能说退就退!”
灵犀灵机一动,身子一跨,走到润玉身边,如一双璧人相携而立,风姿秀美,举世无双:“启禀天帝天后,曾几何时小仙闭关遭劫,意外跌落九重天,那时幸亏遇到夜神殿下,小仙得以借住在璇玑宫,承蒙夜神殿下照拂,小仙感激不尽。璇玑宫的确太清冷了些,小仙今日初次听闻夜神殿下还与水神长女有婚约一事,一时之间万分欣喜。”
她环顾了四周的众仙一圈,仿佛十分欢喜:“不知水神长女是哪位仙子,小仙能否有幸见上一见,小仙这里略备了些薄礼相赠。”
此话一出,全场静默。
夜神和水神长女间的婚约,究竟是如何一回事,在场的有谁不清楚?
太微看了席间的洛霖一眼,尴尬笑道:“灵犀仙子有所不知,这水神长女还未出世。”
“哦?竟还未出世?”灵犀一脸惊讶地捂住嘴,仿佛跟真的才知道这件事情似得:“那当时何以会定下这门婚约?”
太微更加尴尬了,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
这场政治联姻不过是天帝的制衡之道,也是意在拉拢水神背后的万千水族势力。当年,水神势大,太微为之忌惮,若能牺牲一个不受宠的天帝长子,来换取水神的忠心,这场交易,自然两全其美,稳赚不赔。
只是这等帝王心术、天家秘辛哪能为外人道也。
荼姚见状,忙圆场道:“当年润玉我儿尚且年幼,陛下与水神欲结永世之好,故而才定下此婚约。”
灵犀又转向水神礼貌地拘礼,故作直率问道:“请问水神仙上,您的长女何时才会出世?”
水神洛霖十分配合,放下茶盏淡淡道:“子女之事,全是缘法。时至今日,本神与临秀想来是没有那个福分添得一儿半女,甚是惭愧。”
“这当如何是好?”灵犀皱眉,不赞同地看着太微和荼姚:“神仙寿命长而有尽,肉身有而无涯。然则终究要经历天人五绝,化归天地,天帝天后真忍心夜神殿下一直无望守候下去吗?”
润玉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他侧头,深深地看着她,感动却又无力。莫非上天让他独守寒夜几千年,就是为了让他能够遇上她吗?
若真是如此,他愿意付出此生所有,换取与她一世相守。
太微的脸色显得有些微妙,道:“无信则无法立足于天地间,更何况此乃上神盟约,并非轻易就能解除。”
水神洛霖偕同风神临秀缓缓起身,淡漠道:“本神也觉得,这桩婚约耽误了夜神几千年已经够了。”说着,他拱手,对太微行了一礼,道:“本神不愿夜神长此以往蹉跎岁月,还请天帝解除婚约。”
“洛霖,你……”太微进退两难,措不及防之下被逼的节节后退:“唉,润玉尚且年轻,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陛下此言差矣,”灵犀环视了众仙家一圈,飞快地扫过对她竖大拇指的狐狸仙,扬声向荼姚问道:“一来,夜神殿下乃是天帝长子,他若是一直无法成婚,有损的可是天家声望;二来,这强扭的瓜不甜,夜神殿下既然心有所属,水神仙上又同意解除婚约,何不两全其美?三来,天帝长子迟迟不能婚配,岂非耽误了火神殿下……”
她转身,扫了一眼旭凤,定定地看向鸟族公主穗禾,笑道:“毕竟,穗禾公主也等了火神殿下良久,难道真要让这有情人难成眷属么?”
旭凤不曾想灵犀一个调转枪头对准了他身上,口中一口美酒喷出,呛得他面色发红。他对穗禾,从无男女之情,但他也知道,此情此景并不是开口解释的好时机,反而会坏了大殿的终身大事。
倒是荼姚,十分乐见其成解除婚约,一来,润玉没了与水神长女的婚约,水神背后万千水族势力自然不能为他所用,没了水神照拂,他,不足为惧;二来,旭凤与穗禾的婚事早早定下,她这个做母亲的才能高枕无忧。如今他自寻死路,她便如他所愿。
荼姚狭长的凤眼一弯,笑意盈盈:“陛下,灵犀仙子所言有理,总不能因为夜神,就耽误了火神的婚事吧?”
太微仍在咬牙坚持,不肯松口:“今日乃是天后寿宴,此事容后再议。”
自他下令洛霖与临秀成婚开始,洛霖便与他貌合神离。洛霖在天界德高望重,身后更有万千水族势力,他绝对不能失去洛霖的支持。
天帝暗自思忖,眼神高深莫测地看着灵犀。
这灵犀仙子,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呢?
鸦雀无声的九霄云殿上突然传来了锦觅的一声惊呼:“啊!老鼠!有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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