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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昆 明

在 昆 明

作者: 书生已老 | 来源:发表于2023-10-28 05:29 被阅读0次

    四十年前,我刚刚参加工作,去了趟昆明,在这个四季如春的城市住了几天。那时候改革开放刚刚起步,巍峨高耸的摩天大楼还见不到,甩着裙子的女人还见不到。街道并不宽阔,以前留下的市容市貌基本保留着,我看见的是老昆明。如今,当年的城市只能在旧照中活着了。一日千里,百年光阴驹隙过,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了。

    我去龙门观光那天,下着小雨。举了伞,站在平台上。五百里滇池,一派茫茫,锁在烟雨中,朦朦胧胧。对面的山看不见了,山上的树,更是没了踪影。一只水鸟从水上飞起,飞向浩渺的地方。几只打渔的船漂浮着,若隐若现。怎样撒网,怎样收网,都看不见了。一片绿色的水生植物,倒是分明,甚至能分辨出蓝色花朵在开放。这是水葫芦,又名凤眼莲。滇池的水和故乡的水没什么两样,只是此时此刻,我的体验完全不同……

    拄着三脚架,走在回来的路上,慢悠悠的,不断有游客从我身后超过去。龙门是有师傅拍照的,遗憾,第一次来昆,我是一帧表示“来过了”的照片也没留下。

    能和这异乡的佳山美水见面,心情是激动的;第一次踏上这人文荟萃的土地,思绪是飞扬的,浮想联翩。民国的蔡锷将军就从这里出发,旌旗猎猎,马蹄哒哒,发动了讨伐袁世凯的护国战争。只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云南的讲武堂,名气很大,这里曾培养出两位共和国元帅。我想去看看,可惜那时没有导游,交通也不方便……

    金马山麓,有昙华寺。原是明代光禄大夫施石桥的别墅,崇祯年间施的子孙把别墅捐出建寺,里面有朱德元帅赠映空和尚的诗碑。我在这里拜了佛,看了茶花,读了诗文,消磨了许多时间。但这些时间的消磨是有意义的,值得的,它提升着一个人的人文素养。我是云南人,当然要多知道一点云南的事,多看一点云南的物景。

    我是从大山深处走来的。高原上的山大同小异,可玉案山的筇竹寺却是滇中最有名的佛教禅寺了。这里林木葱茏,绿意盎然。走进去,怀着虔诚仰望的心,也还有对菩萨的敬畏,游览庙宇,对着宝殿双手合十膜拜。据记载,筇竹寺是南诏国时期的遗物,为昆明地区最高长官鄯阐侯高光创建,距今已有一千多年历史了。寺里立着元朝延佑三年的圣旨碑,特别是泥塑五百罗汉,栩栩如生,被称为“东方雕塑艺术的明珠”。

    金殿,很好听的名字,黄金打造的宫殿。吴三桂是一代枭雄,明朝末年,他打开山海关,引清军入中原,后被封为云南王。康熙年间,他联合尚可喜、耿精忠造反,想做皇帝,修了金殿。历史的烽烟散尽,这处名胜古迹留了下来。我徘徊在这殿宇里,看见吴三桂用过的大刀。那么大,那么重。现在的人,即使一个壮汉,两手捧着也够分量了,可当年的吴三桂是单手提着大刀上战场!

    文化是有峰巅的,孙然翁写的大观楼长联就是中国对联的峰巅。久仰久仰,我来了,一定要去看看。笔带着,书带着,找个地点坐下来,近距离,一句一句抄录:

    “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看:东骧神骏,西翥灵仪,北走蜿蜒,南翔缟素。高人韵士何妨选胜登临。趁蟹屿螺洲,梳裹就风鬟雾鬓;更苹天苇地,点缀些翠羽丹霞,莫辜负:四围香稻,万顷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

    “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谁在?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伟烈丰功费尽移山心力。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

    从那以后,我又许多次去过昆明,但没有一次是因为游览而去的,均为路过。走过,路过,其实也是错过。不过是看见这里市大了,路阔了,人多了,车挤了,楼高了,声音喧嚣了。灯红酒绿,市井繁华,淋漓尽致,可我一个局外之人,锦城云乐,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儿子大学毕业,他女朋友家在昆明。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借着开会之机,我匆匆而去,拜会了未来的亲家翁,商量了要办的事情。吃过午饭,赶到设计公司看我著作的样书,和殷经理喝了杯茶。谈事完毕,已是下午三点。外面的太阳热辣辣的,人行道上满街花伞在流动。我急忙坐上车,到一个城市去报到,准备参加明日的会议。

    去宾川开会,要在昆明转车。我早早地起来,搭乘泸西至昆第一趟客车。心里想着,去早些,有时间要去看看西南联大旧址。那时我正在读南岳先生《南渡北归》的大书,七百万字,犹如泱泱史册。行走在文字里,我被这烽火中的大学奇迹深深感动,被一群民国大师学养高格深深感动。车穿越崇山峻岭,红土坡地上长满了青青的包谷,硕大的烟叶泛出成熟的黄色。

    九点半钟客车进站,张、罗二位老师已经帮我买好了去宾川的车票,10点钟发车。她们开了小车来,我坐上朋友的车……途中,委婉提起西南联大,张老师告诉我,只有个碑文尚存。哦,原来……铁皮教室没有了,图书馆不在了……也倒是,风亦萧萧,水亦浩浩,民国远去了。西南联大的碑文是哲学家冯友兰先生撰写的,我已经读过好些遍了。

    “稽之往史,我民族若不能立足于中原、偏安江表,称曰南渡。南渡之人,未有能北返者。晋人南渡,其例一也;宋人南渡,其例二也;明人南渡,其例三也。风景不殊,晋人之深悲;还我河山,宋人之虚愿。吾人为第四次之南渡,乃能于不十年间,收恢复之全功,庚信不哀江南,杜甫喜收蓟北,此其可纪念者四也。”

    我在心中默默背诵着这段碑文。注定,昆明,只是我匆匆行程中的过客。我真正要和你拥抱,还是回到文字中去,只有回到文字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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