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六月一个多云的日子,历时三年多的加蓬公路项目终于迎来了竣工之喜。还记得那天所有人,包括公司刚招聘的几个新同事都兴高采烈地坐上车,陪着业主从项目起点开始一段段地验收工程。
项目起点处是一个不大的村庄,终点则是离我们基地不远的一座小城市。起点处还有几处建筑物也是由我们公司承建,从起点到终点沿路还有一些诊所和学校也交给了我们。
到了目的地后,项目领导们陪着业主四处查看,我因为是负责文件类的翻译,不需要随同翻译,所以也跟着大家四处张望拍照。
当时远远地看到一个不太熟悉的,常驻工地的同事老王身穿着浅粉色的T恤,容光焕发,满脸笑容地拿着一架照相机正在拍照,本来尺寸很正常的相机,被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双手持着,竟显得特别小巧可爱,这种反差萌让我在心里偷笑了一把。
很快我们就结束了这里的验收,开始朝着终点分段验收,主要验收的还是沿路的建筑物,管涵箱涵之前就验收过了。
走了大概三分之一的时候,正当我们二十多辆车子规规矩矩排着长队沿着右侧一路前行时,坐在其中一辆车子上的我瞥到左侧风驰电掣地开过去一辆满载着空啤酒瓶的大卡车,紧接着后面又来了一辆载客的小巴车。
几秒后,我听到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和沉闷的碰撞,当时我们的车子停了一下,我使劲扭头往后面看了看,只见混泥土路面上有一道非常明显的刹车痕迹。除此之外,似乎没什么事情发生,大家松了一口气,于是车子重新发动继续前进。
没走两分钟,前方车队几辆车突然掉头回来了,司机似乎接到电话也把车子停了下来,他急匆匆地下车往后走去,脸色十分严肃,问他发生什么了,他简短又急促地说:“后面出车祸了!”
出车祸了?!我当时有点懵,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顶多有人受点轻伤。我在心里暗暗地祈祷,跟着大家赶往后面的车队。
现场有点混乱,很多人已经围在那里,车队前方的领导、加蓬的政府代表们、监理小组成员还有一些当地的老百姓,地上有一些碎玻璃渣,一辆大卡车拦腰插进我们的车队腰部位置,车头前方似乎有辆我们的皮卡,马路左侧歪歪斜斜地停着一辆小巴车。
正当我们几个忐忑不安的时候,就听到几个领导在迅速组织人员安排车子,我又着急又疑惑,这时我们的二把手喊道:“来几个翻译,跟着人去医院!”我和另外两个新来的翻译赶忙冲了过去。
伤员只有一个,很不幸的是重伤员。
商务车上已经没有位置,我们三个人挤在后座之后的空间里,放下车厢内部折叠的弹簧座椅,总算是上了车。外面传来嘈杂的争吵声,议论声,我顾不上追问事情的经过,只将眼光投向靠在后座同事怀里的重伤员。
当时我坐在车厢右侧,从我的角度望过去,正好能看到受伤的同事被另一个同事托扶着上半身,在头部上方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二指宽的裂痕,那块头骨已经不知去向,隐约可见颅内的大脑,他和扶着他的同事身上都血迹斑斑。
受伤的同事正是十几分钟前满脸笑容到处拍照的老王。这时他已经昏迷不醒,只是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着。
商务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往终点不远处的城市,说是城市,其实跟中国一个大点的镇子差不多,大概还不如。市里没有商场没有电影院没有游乐场,仅有的三个超市是连锁的,也只有一层,大概七八个货架的空间。
他们的医院我去过很多次,面积不小,倒也干净整洁,但医疗设施真的简陋,医疗水平也够呛。
有一次与医院里的工作人员聊天,他甚至对我说做手术的时候可以邀请我进手术室参观,不需要消毒的那种。坐在疾驰的车上的我想到这样的医院,难免会觉得十分的不安。
车子呼啸着冲进医院大门,停在了院子里,医生早已接到我们的通知,等候在门口,我们赶紧把老王抬上担架送往手术室。一路上血还在往下滴,一直滴到手术室门口,把路面都染成了红色。
医生在做准备工作的期间,其他同事也赶了过来。我们等得坐立不安的时候,让我们大跌眼镜的事情发生了,一个护士出来问我们谁是B型血,医院血库里血不够,让我们赶紧去测血型给老王捐血。
虽然我们当时很震惊,医院里连两包血都没有,真的能救活老王吗?但是我们还是以最快速度召集了所有同事去测血型,给老王捐血。
血很快凑齐送了进去,我们一部分人在门口等待,另一部分人还在处理现场。这时有个同事嘱咐我去看看出事故那辆皮卡的司机,他也受了轻伤。
我找到他时,他正一个人坐在一张椅子上,低着头沉默不语,双手放在膝盖上交握着,身上有一些玻璃划过的血痕。
我轻声问了他有没有哪里受伤,要不要我带他去找护士。他声音有些嘶哑,说自己没事。然后又一次陷入沉默。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他,半响才干巴巴地说:“会没事的。”
他勉强打起一点精神,抬头望着我,眼里带着一点希冀的光,轻声问道:“他怎么样了?”
我只能尽量用欢快的语气告诉他,医生说他清醒了一下,会没事的。他听了没说话,又自己一个人发起呆来。默默地陪了他一会,我还是返回手术室前继续等消息。
然而等了一个多小时,并没有等来好消息,这里的医疗条件真的太简陋了,医生的医疗水平也不够,医院告诉我们需要转送到首都医院治疗。
领导二话不说,让我带着两个同事立刻去租一架直升飞机。我们又急匆匆地赶往机场,找到机场负责人,打算租直升飞机,虽然价格不菲,但和同事的命比起来,什么都不重要了。
没等我们谈妥,领导那边又通知我们不需要了,老王头上的伤口太严重了,不能颠簸。直升飞机起落时动作太大,会更加危险。
最终还是用一辆首都来的救护车将老王送去了首都,皮卡车司机自然也是跟去了。
等送走救护车后,回到项目基地我们才来得及找处理现场的同事了解事情的经过。原来是因为跟在大卡车后面的小巴车司机(都是当地人)想要从大卡车右侧超车,没能超过去,把大卡车撞歪向我们的车队了。
听到这个过程,我们十分气愤。原本就是一条双车道的公路,当地人开车又十分不要命,车速经常达到120,我们修的也不是高速公路,只是省道而已。明明看到你们的左侧有一列车队,不能等等再超车吗?
小巴车司机第一次撞到大卡车前,眼看不对劲,灵活得像个猴子似得丢开方向盘,转身跳到后面的座位上。小巴车撞上大卡车后反弹了一下又撞了第二下,终于还是把大卡车撞得斜冲向我们的车队。
皮卡车司机在看到小巴车想要超车时就感觉有点不安,迅速将车子驶下公路,停在了路牙上。不幸的是,大卡车速度也很快,还是不受控制地撞上了皮卡车后座的位置。而老王当时因为前一晚砸金花到两点,困得不行,正好将脑袋靠在车窗上补觉。
意外就这样发生了,谁也没想到。
最为可恨的是,小巴车司机当时见出大事了,也是有些懵了。他自己倒是完好无损,只是腿上有些刮伤。
听现场同事回忆,当时她听到旁边有一个当地的百姓还是别的人偷偷提醒小巴车司机,让他假装受伤严重,赶紧躺在地上,不然撞了人肯定找你麻烦。
小巴车司机一听有理,迅速躺下,在地上大声哀嚎。说自己也受了伤,需要救治。当地警方赶过去将小巴车司机和车辆都扣了。
老王被送往首都医院后,一直没有什么好消息传来,他始终还是昏迷着,并没有好转。听说手术还是做了,但人还在危险期,皮卡车司机和项目医生一直陪在首都没有回来。
整整一个星期,基地里的气氛都很沉重,吃饭时大家也无心聊天,默默吃完收拾好碗筷就各自回房了。空气都变得凝滞起来,大家脸上都看不到一丝笑容,只偶尔互相打听一下老王现在的情况。
幸运女神最终还是没有眷顾老王,做了手术后一周,他还是走了,丢下国内的家人,丢下我们,在昏迷中就走了。
至于小巴车司机,事后我们听说他逃跑了。开玩笑吗?你们警察局连一个人都看不住?后来我去宪兵队办事的时候,他们有人关心地问我们事情进展。我愤愤不平地告诉我们的同事去世了,而肇事司机却跑了。他叹了口气说就算他不跑,你们也拿他没办法的。
我一听更气愤了,凭什么撞了人还可以逍遥法外。他无情地指出小巴车是买了保险的,而这个司机只是被雇佣的,就算撞了人,也只会让他赔钱,考虑到他那么穷,卖了他也赔不起。
我无言以对,但仍气愤难平。
之后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们都沉浸在悲伤中。老王的亲人收到噩耗,从国内赶了过来,也不知道他们当时该有多么悲痛欲绝。
而皮卡车司机一直自责不已,他嘴里总念叨,要是我当时不要停下来就好了,要是我再往前开一点就好了。
项目医生从首都回来时,面有不忍地跟我们说,当时一听到老王去了,皮卡车司机肩膀一跨,整个人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好几岁。
一个原本值得欢庆的日子就这样被一层血色覆盖。三年多没出任何事故,就在大功告成,大家都可以回家和亲人团聚的前夕,灾难降临了。
时隔多年,这件事仍然萦绕在我的脑海中,在我的记忆中留下沉重的一笔。后来还听说原本前往起点时是老王开的车,返程时他想补觉才换的别人开车。
所有的这些巧合让我们都唏嘘不已,哪怕其中有一个环节变动一下,也许都能避免这桩意外。
最让我们咬牙启齿的还是逃跑的肇事司机,他到底是自己跑的还是有人帮他跑的已不得而知,以我们看到的当地老百姓对自己同胞的拳拳关爱之心,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么多年过去,每当我下意识将头靠在车窗上时,都会想起老王,想起那个血色的日子。
90天无戒挑战训练营三期第四天 第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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