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卢蘭
2012年9月,桂林志愿者胡子和老俞受梧州志愿者所托,去蒙山拜访了五位老兵并给他们送去物资,因为那时蒙山还没有志愿者。五年后,当年拜访过的五位老兵有三位归队了,而老俞也在2016年9月1日离开人世 。2017年10月31日,胡子专程去蒙山再度拜访健在的两位老兵关琳安和马献华。随行的还有胡妈妈和我,除了拜访老兵,做为一个新派武侠小说的书粉,到新派武侠宗师梁羽生的故乡蒙山走走看看,也是我所期待的。
从桂林出发,经阳朔、荔浦便进入了蒙山,桉树夹道,光秃秃的树干笔直耸立,车行其中颇有仪式感。路边一丛丛芦苇花在阳光照耀下摇曳生姿,自动脑补了梁羽生《风云雷电》中黑旋风在芦苇荡里将许多江湖成名人物和金国鹰犬打得抱头鼠窜的画面......
在县城与蒙山志愿者韦哥汇合后,去文圩镇上买好菜,向屯治村驰去,关琳安老兵住在这个村子裡,当从韦哥口中得知,村裡还有一位老兵黄色亮,于是我们建议把两位老兵接来一起吃个饭。韦哥联繫黄色亮老兵,老爷子一早便骑著自行车到镇上赶圩打牌了,呵呵,一位有趣的老人,期待见到这位老兵。到了关家,一下车便看到一位老人在门前打扫卫生,他就是关琳安老兵了,老爷子98岁了,行动自如,精神矍铄,与儿孙老伴同住。
五年了,关老爷子乍一看胡子没认出来,走进堂屋,一眼瞥见牆上的相片,正是五年前胡子来蒙山拜访关琳安老兵时拍的,相片右下角处打著时间“2012.9.28.13:36”,五年,一个不长也不短的时间,庆幸上苍没有带走关琳安老兵、庆幸老俞拍下这些相片、庆幸还留有这份记忆。老人恍然大悟,望著胡子说:“你那时还好后生啊”。岁月悠悠,改变了人的容颜,不变的唯有一颗赤诚之心。
相片旁边还有一个信封袋,裡面装有一张折叠的旧纸,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份名单。胡子五年前就是凭这份名单和地址寻访到这五位蒙山老兵的,没想到关琳安老爷子还留著。胡子拿著这张纸轻声叹息,时隔五年,再来蒙山,当时七人,而今三人。惟此凭证,是作纪念,他日忆起,不胜希嘘。
关琳安老兵1938年加入桂系龙州教导队,这个教导队主要招考社会青年入伍训练,结业后分配到各部队当班长,训练内容包括步兵操典、射击、筑城教范、三民主义等等。1939年,日军入侵广西,爆发桂南会战,扰及桂南和钦州地区二十多个县,关琳安随部队在上思对日作战......往事随风,老人的记忆已经模糊,但想起当年和他一起参战,英勇捐躯的战友,自己还活着且儿孙满堂就是一种幸福,每天过著平静的生活,可以在村中溜弯,和村人唠唠咳,拥有一个详和的晚年是何等幸运。
屯治出了位名人,他就是梁羽生,老爷子带我们去梁羽生故居看看,半路偶遇黄色亮老兵,他刚从镇上骑车回来。关琳安和黄色亮都是梁羽生的小学同学,一个村子长大的玩伴。黄色亮与梁羽生同年,只比他大几个月,黄母还做过三年梁羽生的奶娘。
梁羽生故居看著有点失望,原貌几乎不复存在了。黄色亮老兵当起了讲解员,老宅原有四十多间房,后全部分给贫农,岁月变迁,经拆除改造后,仅馀两间。故居建于清朝,现存门楼,厢房基础墙各一处和天井……
黄色亮老兵邀请我们到他家裡坐坐喝杯茶,走进一个老式土楼裡上到二楼,这间阁楼式的小屋便是老人的居所,他给我们倒上自制的长寿茶,是用白狗肠、山豆根和勒桐(音)三种药材熬煮的。老人现身说法,说他每天喝这种药茶,身体健康从不生病。我喝了一大碗,入口微苦,细品回甘,托老爷子吉言,喝了长寿茶,百病不生哈。
黄色亮曾就读郭德洁(李宗仁夫人)创办的桂林德智中学,这所学校位于桂林西郊甲山,风景秀丽,学校实行全封闭军事管理,上午学习,下午军训,图书馆藏书也十分丰富,教师多为从香港转入桂林的文化精英,在德智几年的求学生涯是他不可磨灭的一段记忆。我邀请老爷子有时间来桂林玩,再去看看当年的学校,拜访校友,桂林有位老兵王杰义也是德智的呢。1942年,黄色亮应征入伍,先后在湘军19师、南宁绥靖公署教导队、46军175师服役,抗战胜利后回到家乡。黄色亮老兵热情爽朗,整个一自来熟,用我们桂林话来讲,就是个老牛鬼哈哈。老人94岁,身体硬朗,耳聪目明,经常骑著自行车到处溜达,怡然自乐。
中午在关家和两位老兵共进午餐,两老并肩齐坐,用当地土话私语,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这个画面多麽美好啊,他们经历了山河破碎的奋起抗战,现在盛世和平显得那麽珍贵。他们保有一颗平和的心,能让自己的生活充实而快乐,这是老兵才有的切身体会。
告别了两位老兵,我们从屯治回到县城,到梁羽生公园看看,这个公园非常小,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街市休閒园。公园的园名是由金庸所题。楹联:“举世陈言,始著新文开侠统;一园生意,争鸣翠羽绕雕梁。”不仅巧藏了梁老的真名和笔名——“陈文统”和“梁羽生”,还点明了梁老在新派武侠小说中的开山地位。
我看的第一部武侠小说《冰川天女传》就是梁羽生写的,他的小说看得不多,最喜欢《萍踪侠影》,读过好几遍,还有《幻剑灵旗》《云海玉弓缘》《白发魔女》也是印象深刻的。梁羽生刻画名士型侠客比较成功,如张丹枫、唐经天、卓一航。他们出身名门,满腹经伦,既有儒家文化的熏陶又有江湖侠客的洒脱,是儒与侠的共体,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高富帅吧。这类型人物在金庸古龙的作品里很少见。梁羽生是港台新派武侠的开山鼻祖,他历史知识丰富,国学底子深厚,尤擅旧体诗词,这点在他的小说中不难看出,所以他的行文风格相对于金庸古龙更传统,他的小说将历史带入虚构故事中,这点跟金庸相似,却写得不如金庸的传奇好看。他笔下的经典角色不多,不似金庸人物,无论主角配角,个个都鲜活生动,令人难忘。书中人物充满民族主义情结,读起来不免有些沉重,仗剑只是外壳,内壳还是士人,武侠小说对我而言,娱乐是必须的,毕竟它不是正史与纯文学,所以,这也是梁羽生作品不如金庸古龙作品那般吸引我的主要原因。
下午继续拜访老兵,韦哥带我们去到韦献华老兵家后,因单位有事便先行一步了,耽误了他大半天时间,非常感谢。韦哥是2014年做志愿者的,他一句“听说你当年单枪匹马来蒙山拜访老兵”而与胡子结交。关怀老兵的路上,总能碰到志同道合的同行者,感恩老兵让我们相识。关怀抗战老兵,不同于助学助老助残这些公益,光有热情是不够的,还要有一腔热血;光有爱心是不够的,还要有种侠义精神,那种与抗战老兵跨越年龄和时空的惺惺相惜,才是直达心灵的关怀!
马献华在蒙山中学就读时,与梁羽生是同学,毕业后成为广西绥靖公署通讯兵团学员,学习无线电,这个学校在阳朔白沙。桂林有两位老兵吴孟龙(平乐)和冯宗裕(荔浦)也曾在这个学校学习,与马献华是校友,老爷子还保存著当年的毕业证书。
马献华从通讯兵团毕业后编入21集团军指挥部总部电台处当电报员,驻扎安徽大别山。三年后,马献华调到参谋处任参谋,配有一辆美式吉普车,带一个排三十多位士兵,分管交通、通讯、以及部队的专用煤场。期间他又到位于陕西宝鸡的陆军特种兵黄埔联合分校进修了一年,学习综合兵种知识,还获得了一把中正剑,可惜后来被抄家抄走没再归还。由于管理煤场成绩显著,马献华立了一次功,获奖1000块银元,抗战胜利时他已是少将参谋。
抗战胜利后,马献华解甲归田,回到蒙山老家。在非常年月被打成历史反革命,管制二十多年,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中宣佈对所有四类分子脱帽才得自由。说起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老人一声叹息:“讲不出嘴哦”。
胡子是桂林最资深的关怀抗战老兵志愿者,这项公益做了整整十年。早年胡子去寻访老兵,很多时候是一个人出行,早出晚归甚至一去数日。胡妈妈便担心起来,不知儿子去干什麽?于是她决定跟著一起去看看,就这样,胡妈妈也成了志愿者,从2012年始她跟著胡子去拜访了许多老兵。老人年近八十岁,可说是桂林年龄最大的志愿者了。
四点锺回程,一小时后车子驰出蒙山境,回头望向那块“新派武侠风,醉美蒙山情”的标牌,渐行渐远,再见蒙山!我一直觉得,我的三观形成,多少受武侠的影响。豪情壮志,义薄云天,曾多麽激盪著我年少萌芽的正义感。而身处现代社会的我们,又何尝不是人在江湖呢?“莫问前程有愧,但求今生无悔”(语出梁羽生《七剑下天山》)。时值今日,侠依然在我心中,讲信用、重情义,侠义精神并不遥远,它就在我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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