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01

      多年以后，我终于明白，√2不2。

       √2是我初中同学。我们都是70后的一代。

     √2家在县城近郊农村，小五站。我们那里的地名怪怪的，大四站、小五站、大六，八道岗，十一甲，还有驼腰子，偏脸子什么的，没查过县志，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2，真名叫郑喜，是我们数学课代表。√2是我给他起的外号。后来大家叫惯了，倒不叫他的真名了，他也不生气，除了自己数学好，还经常辅导我们几个死党。

     郑喜哥四个，他排行老二，这是我叫他外号的一个原因。他的数学真好，聪明，往往我们还在计算，他已经心算出答案了。那时，我们刚好学到开根次方，我就给他起了这个外号。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们觉得他不像个男人，有点2。

     我们县城有四所初中。当时在圈里流传一个说法，一中是考场，二中是情场，三中是战场，四中是逃场。而我们，恰好在三中。

     十四五岁的年纪，男孩子们精力正旺，雄性荷尔蒙分泌过剩。虽然课桌上刻写的＂三八线＂泾渭分明，但对异性的感觉却苟日新而日日新。于是，一个个象炸毛的斗鸡，七不平八不愤，一个眼神就能招来一场拳脚，甚至两个班级的群殴。

     英雄，总是受女生青睐的。于是，在我们许多男生黄绿色的军挎包里，时常会被老师翻出一把夹在书本中的片刀。那是我们当时的必备装逼神器。

     郑喜是没有这套装备的，他瘦瘦弱弱，不惹事，也不参与我们的武斗。但那场血光吓坏了他。

     初三的上半年，天微凉，我们已经穿上秋衣。一天下午，我们没上自习，大家在操场跑闹。

     一个已经退学但总来学校闲逛找碴的混混带着两个小混混又来了，不知为何与六班的几个男生推搡了起来。我们几个兴奋地围了过去，我顺手把√2也拉了去。

     那混混用手拍打着一个姓刘男生的脸，意思就打你了能怎么的。刘急了，从后腰间抽出了一把三棱工具刀，扺在了那人的左胸，手有些颤抖。

     小子，你敢吗？不敢我他妈削死你。说话间那混混胸部向前挺了一下，不知是害怕还是手抖的厉害，刘持刀的手也向前送了一下，顿时，那三棱刀就捅进了胸膛，却未见血流出来。混混当时就疼得捂着胸蹲了下来，刀仍在胸口插着。

     围观的同学们都懵了，√2更是脸色苍白，拉着我要回去。我没动地，一时也不知所措，虽然打过许多次群架，也曾鼻青脸肿，但这阵仗却不曾想过。

     后来，几个同学推来一辆自行车，把那混混扶坐在后座上，大家推扶着就往医院跑。混混的手开始还把着车座子，走了大约有三四百米，我看见他堆在了车座上，手也松了，腰间的红布腰带不知何时也松开了，垂在腿上。

    他死了。

    这件事把√2吓到了，好久都不敢再从操场那里走。

    后来，他转学了，好像去了一中。再后来，我也转学了，去了离家最远的四中，重读了一年初三，也带去了好斗的坏毛病，曾因打架被派出所训斥，也曾拿过学校的智力知识竞赛冠军。我的少年时光就这样过去了。

   02

     87年，我跌跌撞撞地考上了县里唯一的省重点高中，√2也在。我们分在了一个班，同桌。

     一年多不见，郑喜长高了，又颇健壮，特别喜欢打篮球。

     或许是长大了，高中三年我没有再叫他的外号，只是叫他阿喜。

     考上了重点高中，我们都有些如释重负，玩心重，学习倒成了游戏。于是，每逢考试排成绩，我和阿喜轮流为第一，当然是倒数。直到他遇到了岳悦。

     岳悦是高一下半年从外地到我们班的。一个白皙的女孩，爱说爱笑，酷爱运动，特别喜欢齐秦的歌，像个假小子。

     岳悦的成绩好，也喜欢与我们一帮男生打篮球，踢足球。她的愿望是考上体育学院，毕业后当体育老师。

     不知何时，阿喜与岳悦偷偷地好上了，这事只有我和几个铁的知道。那时，我们经常在假日骑单车去乡下玩，阿喜总是驮着岳悦，一路风景，一路欢笑，走到哪就吃在哪，总有同学招待。

     阿喜的成绩直线上升，不再那么贪玩，但仍酷爱蓝球。我没想到爱情的力量那么大。虽然，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爱情。而我，依然如故，守在队尾，打狼。

     高三，我们开始感觉到一些压力了，尤其看到老师们略显凝重的表情，我也开始发力，但感觉力不从心，尤其数学。

     我们突然发现岳悦脸色苍白，嗜睡，总感冒。后来，她去医院了，再后来，她休学了，白血病。她的座位空着，周围的桌子，复习资料如小山般堆积。

     阿喜沉默寡言，学习更加努力，球也打得少了。

     一天，晚自习后，阿喜偷偷地叫住了准备回家的我。

     ＂我去看她了，情况不是很好，头发掉了很多。＂他郁郁的说。我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他。

     ＂我准备考沈阳体院了，那是她的志愿，我要帮她完成＂阿喜的眼神很坚定，但有泪盈出。

     ＂你不是要报考北航吗＂我有些难过，但我更理解他，拍拍他的肩膀，算是鼓励吧。

     后来，阿喜告诉我，那次在医院，在岳悦父母的注视下，他吻了她。那是他和她的初吻，一生仅有的一次。

     临近元旦的一天，分外的冷，天上飘着雪花。早自习的铃声刚刚响过，班主任来了，告诉我们，跟她一起去，送岳悦最后一程。客车在等着。

      我们呆住了，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猝不及防，女生们已经开始哭泣。

     阿喜一直默默地走完了整个告别过程。当工人推走岳悦的一刹，她的父亲，一下子扑倒在岳悦的身旁，无法抑制的悲伤，从我们的眼中流淌。

     高考过后，阿喜考上了沈阳体育学院，毕业后在省城一家公司工作，后来又去了外企。有一个女儿，叫郑悦。

     我上了一所财经类中专，毕业后在银行。

    我们的联系不是很多，我偶尔会想起他，想起他的外号，√2。

     3

    现在的联系方便多了，因为微信。

    郑喜也有微信，他的呢称√2。

    他的个性签名：人生就像是一场马拉松，摄入是累积营养的过程，如同2的乘方；而生命的过程，需抛弃而至极简，如同开根次方。

     青春是加法，诸方兼纳，而岁月，则是减法，去虚存真。我们每个人，是否真懂得√2的意义。既使懂得，既使重新来过，依旧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