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后的公主

春末夏初的五月，到了夜晚还是有些许凉意。我独自一人蹬着自行车，在微弱的灯光中穿行。路上的人三三两两的行走，我的影子在灯光中一遍一遍地被拉长然后再消失。

远处，学校外各种店铺餐馆的霓虹灯闪烁着五彩缤纷的光，将深蓝色的天空映出渐变的颜色。

我抬头，突然注意到了天空中那朦胧但却明亮的月亮。这一晚它特别的圆。

又是这样又圆又亮的月亮。

图片来自微博

高三的时候我们的晚自习要上到十点四十，到了五月份，虽然白天还很暖和，但是到了深夜还是有些凉意的。我记得每次下晚自习回家的时候，我都会套上校服外套。

结束了一天繁忙紧张的学习生活，回家的路上是难得的可以缓解的时间。晚上回家的时间不会像中午一样慌忙，到了夜晚，路上的人和车辆已经很少了，也少了白天的浮躁。这个时间段只有刚刚放学的高三走读生们。大家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散开，走向四面八方回家的路，或结伴而行，或有接送的父母。柏油马路反射着路灯发出的微黄的光，弥散在微凉的空气中。

这是我最喜欢的时刻。

这个时刻仿佛只有我，我肆意的思考着。我纠结着今天还没有完成的任务，我苦恼着还有很多不会的题，还有多少日子就迎来了高考，还有想念一下心中的那个人，祝他晚安，好梦，明天见。

所有的忧虑，苦恼，愉快，都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的路上像泡沫一样从我的脑袋里咕噜咕噜地冒出来，然后轻轻的灭掉。这一天已经结束了，好好地和今天作别，不安就交给明天来处理吧。深呼吸，放轻松，我感觉如释重负。

那个时候，如果晚上爸爸不忙的话都会来接我，毕竟女孩子走夜路是不安全的。我有的时候会跟他说不用来接我，我这么大人了也没有关系。我爸总是用他老干部的神情看着我说:“不行！能接你就一定要接！”

爸，其实我不想让你接我，是因为……因为我怕会尴尬。

看着我爸坚定而真诚的眼神，我把这句话憋回了肚子里。

虽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可是我爸是一个跟木讷的人，他不擅长表达，小的时候他因为忙工作很少陪我，时间长了，不能说产生了什么隔阂，但是没有那么的亲密无间，无话不谈。

很多时候，在回家的路上我们一句对话也没有。我沉浸在我的情绪里，我爸沉溺在他的工作里。

有的时候我也想找一些话可以聊。

“爸爸，最近工作很忙吧？”

“嗯，挺忙的。”

“别太辛苦，累了就歇歇”

“嗯。”

“……”

………

哎，不小心又没话说了。

所以我更喜欢自己走，或者和顺道的同学一起走。这样也可以八卦的聊聊天。

现在想起来，那时的我真是个自私鬼。

在备战高考的那段日子里，全家都以我为中心。我想当然的享受着“应得”的照顾。我一直以来都最在意自己的感受，我今天是否开心了，我今天是否学习效率很高。我挪出很少的精力去关心我的父母，其实他们也和我一样，也有很多烦恼，他们也是从一个孩子长大，在时间的推推搡搡中前进，跌跌撞撞，被迫变得坚强，变得独立，然后为人父母，学着去照顾别人。他们从孩子到大人的过程并不是自愿的，就像歌词里也唱着“不想长大”。只是，即便内心再愿意是一个孩子，时间却不容许他们无忧无虑的依靠别人，还要作别人的依靠。可我那时候只知道在乎自己的感受，自然不会想到这些，自然也不会用关怀的语言去询问我的爸爸。

这些，都是后来慢慢理解的。

图片来自微博

我爸还是坚持来接我。

有一次晚自习结束放学，我推着车子走出校门。我爸把车子停在了校门边上，他把两只胳膊背在身后，一副领导的样子。那个时候夜很黑，两旁的槐树挡住了路灯，当时门口还有很多其他的家长，我看不清任何一个人的脸，可我却能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他。

难道不是很神奇吗？

小的时候我们离不开父母，离开他们便会不停的寻找，直到在他们的怀里才会感到心安。等大一点我们开始抵抗他们，渴望自由，不愿再被管束，也一直以为真的可以脱离他们，可以不必再寻找他们，可是我们的行动总是会违背自己的心。

就像我，我一直觉得我对于我爸爸一直以来没有太多的依赖，太多的感情，可是在那漆黑的夜晚，我却能够一眼看到他，一眼能够辨认出一直在我心里却又被我忽视的身影。可能这就是心有灵犀，血浓于水吧。

“爸，走吧。”

没有什么寒暄，我直截了当地说完话，准备起身上车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我的后脑勺被轻轻一盖，紧接着后脖子传来一阵温暖。

意识到是我爸爸在抚摸我的头。

当时我在他的旁边，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是怎样的，我只是用余光看到了他略微笨拙的动作，他看着前方，在我经过的时候伸出了胳膊，宽厚的手掌轻轻拂过我的后脑勺，夜里的微凉和他手掌的温暖，在那一瞬间，一起交融在空气中。

“累了吧。”他只说了简单的三个字，没有太多的感情体现，甚至很生疏，很生硬。

但是我的心却突然软了下来。

这么多年来，我和爸爸之间没有什么太多亲昵的举动，不曾拥抱过，甚至不曾甜言蜜语过。印象中的爸爸，一直是严肃，不苟言笑的。他有很多工作要忙，不需要我去打扰他，似乎我也不需要太多他的关心。我也不会花什么时间去理解他对我的爱。爸爸的身影似乎就是这么若隐若现。

然而那一刹那，我突然读懂了好多东西。

我那么不会表达的爸爸，他说累了吧。

累了吧，在坚持坚持。

累了吧，没事有我呢。

累了吧，回家好好歇歇，想吃什么我来做。

累了吧，腰疼吗，用不用我揉揉.

我想起来初三的时候每天上晚自习回来，我都会喝一碗爸爸准备的疙瘩汤，要放西红柿和鸡蛋。

我想起来因为在学校学习，我会坐一整天，经常会坐得腰疼，爸爸都会过来帮我揉。他有时候用不好劲儿，弄得我龇牙咧嘴。

我想起来在我因为学习的压力，失落的趴在床上的时候，他会告诉我，我是他们的骄傲。

虽然爸爸只说了三个字，但却用行动告诉了我三个字之后的内容。

那些内容就叫做陪伴。

那一瞬间，我感觉有些不知所措。回忆突然翻江倒海的涌来，拍打我柔软的心，长久以来被埋藏在时光里的感情终于被我发现了。或许我应该凑到他的面前，笑嘻嘻的挽住他的胳膊说我不累；或者用一种温情脉脉的眼神看着他说，爸，你辛苦了，这么晚还来接我。

我没有这么做，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别扭的感觉。所以我选择了另一方式。

“爸，你能驼我回去吗，我车子好像没气儿了？”

我鬼使神差的说出这么一句话，说实话那一刻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总之就是想和爸爸挨得近一点。

怪不得我是他的女儿，也是一样那么别扭的表达着自己的感情。

“车子怎么没气了？行，我驼你。来，上来吧。”好在我爸疑心不重，没有去检查我的自行车车胎。

我把自行车停到了学校外的停车棚，从车棚出来的时候我爸已经在车子上坐好，等我上来。我加快步伐走上前，从侧面坐上了后座，扭动了几下屁股，调整到舒服的姿势。“好了，走吧。”

路上的人很少，很安静，偶尔有一两辆车驶过。我小心翼翼的端坐在后座，紧张的将双壁环绕在爸爸的腰间，担心车子承受不了我们两个人的重量。我看着爸爸的背，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呢，一样的让人感觉踏实温暖。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呢……

自行车后的公主

小的时候，我经常被爸爸载着去各种地方，去超市，去商场，去五金店，去他的单位。在我的印象里，这是一件特别快乐的事。小小的我，坐在后座，不安分的动来动去，喜欢看一间间从我眼前掠过的店铺，它叫什么名字，卖什么东西。喜欢在爸爸身后想各种事情，为什么爸爸这么胖，我两只胳膊都抱不住他的腰？为什么刚打满气的车子这么颠？……特别是每次从超市回来的路上，看着车筐里满满的好吃的，坐在后座的我，就像一个坐在马车上的富贵人家的小公主，心里好得意的想着，我爸爸好厉害，我爸爸是富翁。那个时候我觉得我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公主，小小的我在车座上的那个小世界里忙的不亦乐乎。

十多年过去了，后座的小女孩已经长大，载她的父亲也已人到中年。女孩依然将双臂环绕在父亲的腰间，不过她已经能完全抱住了，父亲依旧专心地踏着车子，只不过比以前更卖力了。这一晚他们又坐上了十多年前的那辆车子上。

十多年的车子，承载着十多年的故事。

女孩儿渐渐长大，她不再活在自己的孩童世界里了，不再留恋父亲的背影，跳下了车座，奔向了忙碌的现实，奔向了心中的理想，奔向了更广阔的天地。可父亲却一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尾随，默默守护着，等女孩跑累了，就会对她说，累了吧，来，坐上来，爸爸带你。

我突然感觉一股情绪涌上了我的脸庞，弄酸了我的鼻尖，弄湿了我的眼眶。我抬起了头不要让眼泪掉下来。

圆月，我看到了圆月，特别圆，特别亮的那种。它用和我一样的速度在林荫树的树梢上滑动着，注视着这一切。

街道上空无一人。月亮啊，此时我的所思所想，我朦胧的泪眼，只有你知道了。

那一刻我觉得一切都美极了，仿佛没有作业，没有高考，真想让时间就这么停下来。

时间真是再美好再神奇不过的东西了。在我们最初的经历中，总会有十分美好的东西，当我们随着时间的脚步轰轰烈烈的向前走，就要将他们忘记的时候，丝毫没有防备地又让我们回到那个时候，场景再次重合，回忆再次上演。即便人的样子变了，心也变了，可我们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记忆的起点。感到内心一片纯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