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小学时听到老师讲“大智若愚”，觉得这个词实在妙不可言。我心里一阵激动，决定做一个大智若愚的人。可是我看起来并不怎么傻，于是我把目光投向了李瑶。

    此君身材瘦小，尖嘴猴腮，喜欢戴一顶红色鸭舌帽，上课下课都戴。而且学习极差，人送外号：大傻子。

   我之所以想让自己看起来像大智若愚，也是有原因的。我酷爱吃肉，而且食量奇大。嗜睡，总是困的睁不开眼睛。更重要的是我也学习不好。所以我想模仿大智若愚，使我傻里傻气的外表内，看起来有种深不可测的智慧。

   其实我知道，我学习不好不仅是因为我不爱学习，还因为我上课常走神。

   在课堂上，我不交头接耳就会想东想西，这个是我实在没有办法控制的。我听到外面茂密的杨树哗哗作响就会联想到涨潮的大海；看到白色的裙摆，就会想到天上半明半暗的云；看到女同桌漂亮的侧脸，就会想到幸福的家庭，还会感到裤裆绷紧。任何感觉都会触发我各种欲望。

    老师显然也发现了我的异常，于是经常请我站起来听课。

    这个办法立竿见影。我站了一节课，就试着腿脚不便。站了三天我开始意识到身体和自尊心都接受不了。于是努力学习好几天，争取到坐着的权利。往往坐了没几天又开始走神，于是再站着。

    那个学期的期末考试，我竟然考了全班第十三名。家长会上，老师对我大肆表扬。散会后，一位瘦弱的母亲拦住了我。她推着一辆崭新的红色女式自行车站在校门口，笑盈盈的恭维我一番，然后自我介绍是李瑶的母亲，她恳切地问我有何方法可以迅速提高成绩。

     我其实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进步，但又不忍心让这样心切地母亲无功而返。我必须想出一个进步的办法。于是我沉吟一会说：“阿姨，我吃药了。”

      她妈很惊讶。半信半疑的问是什么药。

      我说是三株口服液。

      我确实喝过三株口服液：包装很像如今的藿香正气水。但口感冰凉，淡甜味。

     她妈不太相信，又问我还有什么方法吗？

     我沉吟半晌道：还有太阳神颗粒。

     我至今都记得这药的样子：透明的塑料药罐里面装着说明书和很多粒金黄色的药粒。此药粒特别漂亮，两粒黄豆大小。富有弹性，掉在地上能弹起来。久含不化，轻咬不破。第一次吃这玩意的时候，我放嘴里玩了好一会，十分高兴。咬破它却生不如死——先是像被呲了一嘴花生油。接着有种极难忍受的苦涩从舌尖一直传到舌根。最后有股腐烂的鱼腥味儿从口腔直冲鼻腔。我一张嘴把晚饭都吐出来了。

     想到这我坚定的说：是太阳神起了做用。据说此药服用一个疗程可以提高注意力，三个疗程可以改善记忆力，服用五个疗程之后智商会大幅度的提高。电视里天天做广告您没看到过吗？

     她妈说看到了，但是你有没有什么学习方法之类的可以和阿姨分享嘛？

     我说：“阿姨。我的学习习惯与从前一样。”

     我所言非虚。太阳神和三株口服液这两个药天天在电视上做广告，名气极响。我妈同事买了两个疗程，试图给她学习不好的儿子补脑子。后来她儿子吃了几次，死活不吃了。她妈舍不得扔了，一直放在家里。有一次我妈带我串门，被我给发现了，让我要走了。

    我后来咬破之后才明白，她儿子为啥死也不吃了。不过我比他儿子聪明，我不咬破，直接往下吞。第二天拉屎也没见在里面。估计就被消化掉了。

    李瑶她妈看我说的诚恳，问我管用吗，有没有副作用？我吃完以后心情愉悦，精神挺好。也没啥别的毛病。

     她妈跟我道谢之后便走了。

    暑假很快就过去了。一开学李瑶就轰动全班了，他不仅理了个光头，连带着把眉毛都剃了。第一节课，老师见他都笑坏了。第二节课，班主任把他叫出去一顿好砸。我很好奇的问他:为什么把眉毛剃了。他说，看了个电影，里面有个人装疯卖傻，把眉毛剃了，后来被别人评价为大智若愚。我问他为什么老师打你。他说老师嫌我拿锁头打我妈。我问他那你为什么拿锁头打你妈？他说我没想打我妈，我妈老逼我吃药，吃的我头晕恶心。有一次我生气了，就拿着锁头乱挥，一转头，我妈竟然在身后，锁头也打她身上了。

    奇怪的是，这次纵使他把眉毛剃了，也还没人叫他傻子。

    他被称做傻子是在五年级之后。我们原来的班主任回家休产假，校领导委任新来一个男数学老师当班主任。

     新来的班主任上任后，管理严格，酷爱体罚，而且连女生都打。他上任的第一年，李瑶发挥稳定，连考两次倒数第一。尤其第二次期末考特别值得说一下，当时班里来了个留级的胖子，小时候得了大脑炎，医治不及时留下了后遗症。所以李瑶在那次期末考试中，遇到了极大的挑战。就在我们以为大脑炎必将夺魁的时候，李瑶竟然以双鸭蛋的优势完败了他。其中一门是数学。

     那次出了成绩以后开班会，班主任铁青着脸，说大家这次考试成绩非常不好，然后让所有人按成绩排成对伸出手，他拿着木板从第一名开始打手。到了最后一名李瑶面前，突然扔了木板，抓住他的领子，像提溜条死狗般把他拽到前面，猛然一甩，李瑶跌出去，轰隆一声撞翻了讲台，粉笔盒摔落在地上，粉笔飞的到处都是，摔断时清脆的声音十分清晰，因为我们都吓傻了，每个人都中指紧贴裤缝笔直的站着，班里一片死寂。班主任跨过满地狼藉，从地上拎起李瑶，猛地一脚踹向李瑶的肚子。李瑶的胸腔里发出短促而沉闷的哼声，然后挥舞着双手倒飞出去，拽倒前排的两个桌子，最后摔倒在教室门口。班主任踩着散落一地的书，走到他面前，盯着李瑶惊恐的眼睛。伸手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提了起来，李瑶双手握住班主任粗壮的手臂，班主任踮着脚顶在班主任胸前，流着眼泪表情痛苦不堪。班主任使劲一推，把李瑶推到门角，合上门把李瑶夹在墙上，耸肩用力撞门。李瑶在门后发出哀嚎。

     等班主任打累了，转身跟大家说，从今天开始，你们谁也不准跟李瑶说话。如果谁发现了有人跟李瑶说话，就向我汇报。我她妈专制傻子。

   那天过后，很多同学都执行了老师的命令。我一直再观察这件事情，最起初是下课时李瑶跟同位借橡皮，那位女同学掰了一块橡皮给他，李瑶说谢谢，女同学点点头。李瑶又问下节课上什么。女同学打开文具盒拿出课程表指了指，李瑶又说谢谢。女同学没说话。李瑶不死心，教室里溜了一圈，看见大脑炎和别人在玩拍画，便凑上去搭话，大脑炎刚准备回话。另一个女同学，好心的拍了拍他，比出食指立在嘴上。大脑炎再傻也反应过来了，对李瑶嘿嘿一笑说，我不能跟你说话。李瑶说好吧。大脑炎宽慰他说，等你好了，咱哥俩再好好聊聊。李瑶感激的一笑，走了。

    第二节数学课，班主任走进来先没讲课，而是严肃的说，有人向我举报王晨曦跟李瑶说话了，首先向举报的同学提出表扬。我立刻暗中观察，刚才阻止大脑炎的那位女特务脸上有种难以察觉的得意。班主任接着说道，我不让大家和李瑶说话是为了帮助他进步，李瑶什么时候上课认真听讲不胡闹了，大家就能跟他说话。李瑶，你觉得怎么样。

   李瑶郑重的点了点头。班主任露出欣慰的微笑。我们是一个集体，就应当互相团结互相帮助，那么王晨曦同学犯了错误，也应当帮助他增强集体荣誉感，那么这节课，除了王晨曦，其他同学都站着上课！女特务第一个站起来，站姿笔直，英姿飒爽。随后其他人也都站起来，我磨磨唧唧的站起来心里骂道，果然是这个傻逼。

   从那天开始，大概有两个多月没人跟李瑶说过话。后来班主任也忘了这个事，就不了了之了。不过从此以后，一般没什么人主动和他搭话。暗地里都叫他傻子。他也变得少言寡语，行为怪异，似乎真的成了个傻子。

   一年之后我们升了初中，李瑶仍和我一个班。那时他的言行已经彻底与正常人不同了。而我关于大智若愚这个事仍然没有忘记，于是仍然暗中观察他。如此平淡的过了两年，我们升了初三，随着著名台湾电视剧《流星花园》的热播，很多同学已经情窦初开了。最过分的属于大脑炎，他因为小时候打过激素，难以自控，甚至通过莫名地渠道搞到了黄片，据说还邀请几个不错的男同学去他家聚众看黄片，女主角刚脱衣服就有两个煞笔直翻白眼，稀里哗啦射了一裤子。所以当时一下课男同学都不怎么扎堆了，都爱跟女同学打闹，少有男性扎堆的经常是因为争风吃醋干起来了。又或者是一言不合干起来的。又或者是闹着玩干起来了。反正在我的记忆中那段岁月不是懵懂的，是疯狂的，是超级傻逼的，所有人怪异的行径却反衬了李瑶理智。就在我以为李瑶康复了的时候，冬天来了。冰冷冻住了年轻人炽热的欲望，理智重新占领大脑，人们言行中透露着礼让，脸上再度出现久违的微笑。

     日子过得很快，期末考试临近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男同学们找到了释放压力的最好方式——打雪仗。这期间也发生了几次个别男生打雪仗时，因为太过热情导致急了眼，抱做一团滚在雪地里互相锤脸的事件，但总能迅速在一节课后就重归于好。但是美好总是短暂的，大规模的战争始于红颜祸水们出来堆雪人。当时我总是在几个女生堆好雪人之后，走到正在欢笑着欣赏作品的女生面前，当着她们的面一脚踹掉雪人的头，然后疯狂的摧毁整个雪人。于是女生们开始追打我，我则一脸幸福的且战且退。这个套路被李瑶发现了，于是引发了著名的雪地围殴事件。

    “当你在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尼采。我的套路被李瑶发现了。于是他某天偷拿了他妈的皮手套到学校，他用皮手套包起雪团来实在是即快速又保暖，让我赞叹不已。他包了几个试手之后，仿佛心中有数般，捂了一个又大又圆的雪团。我拿过来掂了掂，分量十足。便问他，这是要参战嘛？他说不是，要用它表白。我顿时来了兴趣，跟着他走到水龙头旁边，眼瞅着他踹开冻住的水龙头，拿着雪团在水上冲，当时气温很低，湿透了的雪团迅速凝结成梆硬的冰球。这聪明的智慧，让我目瞪口呆。

   他握着冰球等了一会，眼神决绝的望向远处说，我喜欢黄珊很久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表白，也没有合适的机会接近她。那天我看到你踹雪人儿，得到了接近女孩的机会，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也许，这次不把握住，那么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说完坚定的向前走去。

    黄珊就是那个曾经出卖过他的女孩，也许李瑶的爱情是否因为那次背叛使得他神经有些错乱，这些我不太懂。我只是看着李瑶坚定的走向那位围着红围巾，穿着白色长款羽绒服的黄珊珊。她站在篮球场旁边，安静的看着男生们打雪仗，眼神温柔的看着某位男生，却浑然不知带着炽热爱情的李瑶握着冰冷坚硬的冰蛋在背后缓缓地接近她。我猜了一万种过程，也没有想到李瑶表达爱情的方法是那样的极端，那样的反人类。

  他竟然在黄珊珊的背后一米处，做出了棒球投手的投掷动作，落腿、甩腰、挥臂。冰蛋如出膛的炮弹一般飞出去。啪的一声脆响，黄珊珊的后脑勺升起一团白雾，崩裂的冰晶漫天飞舞，黄珊珊向前趔趄两步，栽倒在洁白的雪地中。

   我看着惊愕的李瑶和趴在雪地里的黄珊珊。愣了几秒。赶忙大喊，夭寿了！李瑶杀人啦！！这一刻，悲怆的呼喊惊醒了正在打雪仗的男生们。他们望向这边，也愣了一会，怒喊着冲过来。一人扶起黄珊珊，我看到她面色红润的枕在男同学的肩膀上，流着泪说："李瑶打我。”

   李瑶还没等说话，大脑炎就把他绊倒雪地上，挥起粗壮的手臂锤在李瑶的脸上，一边愤愤地喊：“敢打我的女人。”然后众人围之，一顿胡踹。原本扶着黄珊的男生，一时激动，把黄珊扔在地上也上去一顿好踹，我亲眼看到他不仅踹了李瑶，还假装踹错踹了大脑炎几脚。

   后来混乱结束了，黄珊告了班主任。班主任，把鼻青脸肿的李瑶教育了一顿之后。借此叫来他妈，劝退了李瑶。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