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站长

作者: 大米卓玛 | 来源:发表于2019-12-04 23:05 被阅读0次
李站长

从上海出发去Q市,火车往返接近二十四小时的二分之一。车窗外的景象由深浅不一的绿逐渐变成金黄,进而又被裸露在外的更深沉的大地色所覆盖。两次经过徐州,这几乎是一个分界点。过了徐州,北方就在眼前。回到这里,已经穿上的冬衣,可以重新脱下放好。

我在徐州有个朋友。我曾答应去看她,顺便把水下汉墓也看了。可那时车程比现在要慢许多,去一次五小时,因此总下不了决心。结果,直到她搬来上海,我都还没去过一次徐州。诚然,现在也更不可能拎着行李半途下车。我的朋友李站长约了回去给我接风。他难得有时间并且关键是有闲钱可以请我一顿,这种机会稍纵即逝。而汉墓,它已经长于斯,我总会去的。

出行前我和李站长刚聚过。我们要交换上次旅行带回来的礼物。我选了一个大家都方便的地方,有几样我爱的小菜,比如虾爆鳝。大闸蟹也当令,再互相八卦一下自己或者熟人们的近况。李站长对食物兴味寥寥。他吃饭很慢。通常别人都吃完聊了几轮话题,他还在扒最后几口饭。所以,复杂的菜式让他头疼。按他的话“我陪吃,免得你尴尬,”禁烟令前,我被几只螃蟹拖慢了的进食速度和他慢悠悠的饭后一支烟正好同步。禁烟令后,他只好干坐着看我割腥啖膻,也不知道谁才尴尬。计划得很好,但最终却没有对上线。那天我整整晚了一个半小时下班。而李站长也因家务纷争,不得不吃了他老妈烧的一顿无人问津的晚饭。兜兜转转,我的晚餐和他的宵夜最终落脚在一间极小的港式茶点铺子。李站长吃了一口双皮奶和我讲“这家不正宗”。他打开点评又有点震惊“我们会不会吃了家山寨的?这品牌有好几间,你看logo都不一样”!我正朝着一份珍珠小笼下筷,心里感叹吃饱了的人就是矫情。

港式茶点不温不火,细碎绵延。在持续不断地撤盘与上菜的间隙,我们胡乱地交换着礼物。李站长说“没有一点仪式感”。我告诉他这才能证明我们熟。我给他带了一个非常漂亮的铁皮玩具车,按照当地的网红有轨电车复刻的。淡淡的姜黄,衬着今天的木纹餐桌,拍照会很有感觉。果然,经历双皮奶的失望后,李站长拿出手机,调试不同的滤镜效果。他学过两年摄影,对静物和动漫女优都非常痴迷。自然,我能送的只有静物。

“我好像得了抑郁症”说这话时,李站长手上的活儿没停,慢条斯理的口气像在给自己的作品配一句旁白。

我有点发愣,回道——没事,你死不了。

说完,我后悔了。脑海里转过最近那些很火的推文,自杀的女艺人,日本的同主题电影和关于最后一根稻草的犀利评论。如果我成了压垮别人的最后一根稻草,我会愧疚地杀了自己嘛?应该并不会。所有结果的源头是早就注定的。与此刻无关。

我又点了杯茶。我想,我认识李站长有……年了?自然,怎样都超不过汉墓的存在。

我和李站长认识十年。掐指一算,这番不冷不淡不热不闹地混了十来年。刚认识李站长的时候,他的绰号叫奶爸。那时我在为一个项目招募实习生。于是——我哥们要我收留他正放暑假缺钱花的老婆猪球球,让家里稍许消停几日;某个不怎么熟络的销售经理把她长得和金刚有得一拼的小表弟塞过来,换张体面的实习鉴定表;而这个还蛮讲义气的金刚又热情地推荐了自己的同学奶爸。我和这支杂牌军厮混了整个夏天,并很快和球球、金刚还有奶爸形成一个更为亲密的小团体。下班后,谁也没啥大事儿,就经常约饭。奶爸要带孩子,属他最扫兴,被我们嘲笑。他照顾的是他姐姐的儿子。姐姐在国外,把十来个月的娃放娘家寄养。奶爸的母亲在职场是出过风头八面玲珑的人物,如何耐得寂寞带外孙。随时要招呼他回去做替补劳动力。球球对此很不屑——年轻轻的大学生搞得这么婆妈。我有家都不管,饿死谁啊?!

奶爸比同级的学生要大几岁。他高中毕业上过几年班,然后复读进了现在的学校。手头有点钱,已经学会抽烟,并且比一般学生抽的牌子要好。他还喜欢首饰。天天盼着发工资,钱一到手就把相中的买回来,显摆我们看。我悄悄告诉他,戴首饰的男人我只见过一个好看且般配的。那是读书的时候坐在公交的后排,看到的一个挺拔的侧影。衣领挺括,握住座椅扶手的无名指上戴了一枚沉静如墨的翡翠戒指,宽窄相宜的戒圈上刻了非常漂亮的纹路。奶爸瞪我一眼“你到底是觉得这男人好看还是贪图人家戒指好看啊!”切,我也不知道。这么遥远的事谁还记得。反正我觉得奶爸戴首饰并不好看。瘦得和柴火似的脖子里挂根明晃晃的链子,总有一股吸完鸦片的老鬼的气息。不正又不痞。但我喜欢金银细软是真的。也因为这个共同的癖好,我们很早就熟起来。我还让他脱下他的象牙无事牌给我摸摸,表示希望他百年之后可以送我留个念想。早点送也可。这个家传的牙坠是奶爸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自然不能舍出去。但无论你怎么和他闹,他都不曾伸手要回去过。他会像一团刚弹过的棉花,软软地、反复地纠缠直到你自己还给他,他才小心翼翼地戴上。

两个月后项目结束。我们四人的友谊小船维持了两年,逐渐瓦解。猪球球当真厌倦了有家要管的烦恼,撂摊子走人。金刚和奶爸都毕业了。金刚辗转了几个地方,抽上了更好牌子的香烟,便不大瞧得上奶爸。奶爸拿着一张工商管理的专科文凭,去他老妈介绍的地铁运营站里做站务员。有一次我太后好奇,打听我那些狐朋狗友都干啥。我顺口说“哦,奶爸啊……在地铁里甩旗子呢”。惊得太后半晌说不出话——好好一个大学生不能为国家贡献点儿别的嘛?

答曰不能。那位前面提过的八面玲珑的母亲,曾经在地铁混得风生水起。最得意的时候,几条线路的站内商铺租赁资源都在她一人手上。所以,儿子自己找的电脑维修员的工作于她简直形同乞丐。奶爸除了喜欢倒腾电脑也没有啥别的技能,就听老人言吧,从站务员做到李站长。可是李站长还没等到凭借母系的手腕在这个不能为国家做什么贡献的岗位上挖掘出更多的经济价值,全国消防大整改开始了。那些凌乱的地下商城一夜之间被拆得精光。

“站里的小朋友骂我——抽住啦,你能得抑郁症?”

我也好奇——你这么确定吗?李站长的烦恼我知道一点。谁又没有?比方,十年前我们烦着什么,十年后又恼些什么。大抵都是相似的。不过是价码又高了一层的十年前,就好像今晚早些时候家里的那一顿饭。

“上周去了一次医院,做了测试。轻度,大事没有,不要受刺激就好。”

——要吃药吗?还是做辅导?

我们结了账。实在没啥可继续吃的了,还不如出来。出来,至少可以点一支烟,“现在抽得比从前厉害。”然而,这却是我半年来的偶尔一次。我问他——你知道这样熬夜(地铁需要倒班)、撸串(倒班就忍不住点宵夜)和抽烟是很容易猝死的,对吧?

给我的回答是七星爆珠燃起的薄雾后面一个淡淡的笑。李站长很瘦,像得了厌食症那样的瘦。别看这么瘦,他曾做过区级的运动员,还曾经打过一次老婆。那回轮到我惊得半晌说不出话——你打得过她?!刚交往那会,李站长带她来过我们的四人聚会。大家开玩笑说这是一对娘man平衡的cp。但这个man,我们指的是那姑娘。

“我好歹是个男人好不好!”李站长差点生气了。我从没正儿八经见过李站长的愤怒。不管是家里受气,还是在单位被排挤,甚至一度丢了站长的头衔重又操本行甩旗子。他来找我,我们吃饭喝酒,从没见他动过什么声色。骂人是要骂的。骂了也就骂了。

“我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这是李站长的自评。李站长有很多女朋友。摆流水席似的,前脚崩一个,后继的就来了。婚后也一样。与其说恋爱,更像在通关消消乐。有一次我支着脑袋和他说,我从不评判别人。但是我有个学术问题请教。

“怎么学术?你说。”

——你从哪儿搞来的这么多货源啊?啊?!

李站长“.…..”

李站长说,他是一个温柔的男人。我相信是真的。他的儿子出门要爸爸抱;晚上调皮,必须爸爸哄了才能放心入睡。

——你有没有想过,所有的烦恼也许都是因为温柔。

“想过,但改不了。”

李站长暂时不会去做辅导。因为一旦有医院诊断,记录会传递到单位和街道备案。我说,可惜我们是熟人。我也学过三个月的心理咨询,做过志愿服务。

“学会了吗?”

——当然。我问过一个同事“有没有觉得我对你比以前好很多?”。她说是!哈哈哈哈。

“…… 你以前怎么人家了?!”

我有一本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某年生日,朋友问我要啥。我就点了这个。我以为是有趣的猎奇,就像我每个晚上做的各种奇幻的梦。我把它们写成故事。但是《梦的解析》是学术。它寻找每一个注定的结果的根源。生而为人,我们不是随机的。因为它的枯燥乏味,我去报了一个心理咨询的课,一头扎进乏味更胜的理论中。

和李站长聚会前的一个晚上,我梦见自己在一座两层楼的小房子里。那里正在举行一个派对。人很多,但一点不热闹。他们克制地低声交谈,手里的空杯也没有人来注满。隔一阵,便会有人邀请几个同伴一道离开。他们拿走衣架上的外套,既不兴奋也不惋惜。但是,没有人邀请我和KK 离开。我们一起来参加这个聚会。我们知道在不远处,有个狙击手正对着这个屋子,准备射杀最后留下的客人。我在人群中焦急地徘徊,好几次差点被自己的裙子绊倒。客人一点点散去,留下的人越来越少。我和KK 还在。我们有些着急了。当只剩下四位客人的时候,我对KK说“我们自己邀请自己吧。”我摸索着房间里的每件家具,推开每一扇门,拉起帷幔,倾倒出抽屉里的东西。所有的游戏都有一个可以cheat的诀窍,只要找到它就好。终于,在最后两个人互相邀请要离开时,我们找到了一个扭转时空的闹钟。我和KK一起离开了房子。我们各自回家,累得倒头就睡。当我再次睁开眼,一个磁性的男声问“还要酒吗?”我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空杯子。还是那座两层楼的房子,还是一场派对。我不记得昨晚的客人的脸了。是眼前的这些人?还是另一群傻子?我看到KK靠在墙上,脸色煞白。我站起来,发现今晚我穿的还是裙子。但我也不记得昨晚裙子的颜色。我只知道游戏又开始了。我对那个声音笑笑“要!请倒满。”

我把这个梦讲给李站长听。

“说明什么?”

不知道,我还没有摸着头绪。我和KK因为工作认识,最近我们都有些烦心的事要对付。也许我只是想——能逃过一次就好。第二次,没准我们可以杀了狙击手?谁知道呢。

“你一个晚上要睡多久来做这些稀奇古怪的梦?!”

那你告诉我,你一个晚上要多久不睡来等一个梦。

我们都是无解的,就像一场抑郁症。

后记: 这是上个月出差在火车打的草稿,到今天终于完工。第一次尝试写人物。尽管很想把真实隐藏一部分在文字背后,但出来的结果依旧写实。因此要屏蔽一圈认识的人哈哈哈哈。这个故事无解,就和所有的梦境一样。我既帮不了他的抑郁症,我也时不时陷入自己的烦恼。我想李站长应该不会有事,为了确保他没事,我要让他下周再请我吃顿饭,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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