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成长史》又名《个人的精神家园》是一个人对自己往事的追忆。有关小说中的人称转述问题，这是作者借鉴了高行健先生所开辟的“三个人称（你我他）相互转换表述同一个主体的表现手法。”但作者考虑到读者的阅读习惯和题材的要求，便只采用了“我”和“你”这两种人称，来相互转换表述同一个主体。
简而言之：“我”是代表主体的现在，“你”是代表主体的过去。
这部小说中的人称相互转换表述一个主体的形式，不像高行健先生的《灵山》那般复杂。《灵山》中的人称相互转换表述一个主体的形式是：“三个人称相互转换表述的都是同一主体的感受，……而第三人称她，则不如说是这一主体对于无法直接沟通的异性，种种不同的经验和意念。换言之，这部小说不过是个长篇独白，只人称不断变化而已。”（高行健：《文学与玄学·关于〈灵山〉》）刘再复先生在给《灵山》写的序文《最有活力的灵魂》中把这种人称相互转换表述一个主体的形式解释为：“《灵山》以人称替代人物，以心理感受替代情节，以情绪变化调整文体，无意讲述故事又随意编造故事，类似游记又近乎独白。第一人称‘我’同第二人称‘你’实为一体，后者乃是前者的投射或精神异化。第三人称‘他’则又是对第一人称‘我’的静观与思考。”
《个人的精神家园》的思想内容并不像《灵山》的思想内容那般庞博；两者的题材不同，表现的手法也就必然会有异。因此，作者将其简化为“你”和“我”来相互转换表述一个主体，有时根据题材的需要作者也会从中派生“她”来调配“你”和“我”的意识。比如第四章里面的“我”和“你”，这种人称相互转换表述一个主体的手法，全是因为主体从“我”站在堂屋这个角度追忆往事时所引发的种种意识流变的结果。这种用“你”和“我”人称相互转换表达一个主体的手法，使读者能够很清晰地进入到故事情节里去，分清主体的过去与现在之间的界线；同时拉开“你”和“我”的距离，剔除作者此时此刻的感受，悬搁现今的思考，坚持第三只眼睛的中性立场。在第四章节中，读者会发现作者还根据题材的需要，又在“你”和“我”中派生了一个“她”。这个“她”的作用，就是用来调配“你”和“我”的意识，使其承前启后达到完整的效果。
《个人的精神家园》的表现手法，简明扼要地说就是：作者主要借鉴了高行健先生在《灵山》中利用不同人称转换表述一个主体的表现手法，然后作者在此基础上又将意识流小说和回忆体小说的表现手法糅合在一起，有些地方还运用了表现主义的表现手法，最后使《个人的精神家园》的整个故事情节和思想内容达到了米兰·昆德拉所说的“小说对位法”的要求；即：“一，各条‘线索’的平等性，二，整体的不可分性。”
为了便于称呼这种小说形式，我将这种小说称为“新意识流”小说；整部小说的故事情节和思想内容，都是随着主体在追忆自己往事中所产生的种种意识流变而形成的。
正文
我不知道怎么讲述你。
你离我如同隔世，又仿佛就在昨天。
闭上眼睛，你总能在我的脑海里重现，还是那么的清晰，就像保存的老照片，都是那么的发黄而又可辨。
你在脱离母体时，居然胆怯而又固执地躲在子宫里，迟迟不肯出生，将母亲的阵痛并着喜悦的叫声，当作一个遥远而又陌生的梦境。当接生婆用最原始的野蛮方式将你从母体里扯出来的当儿，你居然没有发出一声啼哭。
你做梦一样来到这个残酷的世界。
显然，这些你都无法知道，都是母亲在你懂事以后偶然间告诉你的。
那阵痛和喜悦的记忆永远留存在母亲的记忆里，却永远消失在你我的往事中。
母亲说你小时候长得白白胖胖的，不像现在愈长愈像瘦猴子。
这话我却要进行反驳。
我记得自己一开始记事起，你就长得像瘦猴子。
在我的记忆里，根本无法找到自己小时候有过白胖的记忆。
我记得你总穿着开裆裤，家里是组里建新房最早的人家之一。
家门前有一座黄土堤坝，你经常跟隔壁的小伙伴一起滑坡，屁股下坐的不是一捆稻草，就是从家里偷来的木板。
几个小伙伴并排由堤上朝下滑去，都咯咯直乐。
有时小伙伴多了，尤其是男孩在一块，就分派，跑到对面的小山坡上打苔鲜仗。你们揭开一块块巴掌大小的苔鲜，朝对方的阵营里扔去，打着了谁还不许哭，谁要是哭了，今后就没人再跟他玩。但总有小伙伴被苔鲜打哭。
你也被苔鲜打过头，也哭过鼻子，还不止一次，你还跟用苔鲜打你的小伙伴打过架。
你们都不是好汉，吵架没隔几天仇又都在一块玩，不是你叫对方就是对方叫你，都没有深仇大恨，吵架也罢打架也罢，都走不出这方圆十里，找不到更中意的伙伴，只能彼此吵吵和和，和和吵吵，就这样习以为常地成长着，童年的记忆在回忆中还别有一番情趣，只是太过琐碎。大人也不掺和你们这些小屁孩的破事，无论你们谁跟谁打架，大人都先把你们骂一顿再坐下抽烟闲扯吹牛。
一到夏天，你们就到河里戏水。这是七岁以后的事了，都上小学一年级了。可你那年在报名时，紧张报错了年纪，你说你六岁。班主任当着全班的新生批评你，同学们都笑你，你也尴尬地嘿嘿笑。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笑，你简直没有了那个记忆。但也就是因为那事，你心里埋下了阴影，觉得自己比别的同学笨，学习总有一些跟不上。要不是梦娜的帮忙，你还得留级。
梦娜家跟你家挨着不远，她爸是学校的数学老师。梦娜的成绩很好，尤其是数学。你老是抄梦娜的数学作业，梦娜也不阻拦，仿佛这是她对你的莫大帮助，她还教你怎么做数学题，你的语文成绩倒不错，从不用梦娜教。每天，你跟梦娜一块放学回家做作业，一块玩，主要是梦娜教你数学。
大人说你跟梦娜是小夫妻，你抓起石头就砸大人，大人便越发取笑你们是小夫妻。
梦娜也站在一旁帮腔，但是她口拙，骂着骂着就止不住哭起来。你最烦她这个，觉得她很丢人。要不是二英在井边洗衣服取笑你跟梦娜是小夫妻，第二天中午你也不会在放学的时候拿她的儿子——大平出气。
大平被你打得鼻青脸肿，组里的大人都看见，他们都夸你有本事，叫你们当着他们的面再打。你还真以为自己在大人面前长了脸，并没有去想这是中了大人的奸计。
大平打不过你，跑回家向他妈告你的状。
二英是一个泼妇，她居然跑到你家找你爸告你的黑状。你下午放学回来一顿条子肉，在你爸粗暴的打骂声中落到你幼小的身上。你在地上痛哭着打滚，嘴里大骂着二英是个卖逼婆。围观的邻居都哈哈直笑，都知道你骂对了，二英就是一个卖逼婆。
梦娜就站在一旁，她后来对你说她当时害怕极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看到你爸打你，就像打到她的身上一样难受。那天要不是王婶从你爸手里夺过条子，抱你回屋，你还真不知道会被你爸打成什么样。
你爸晚上还罚你不许吃饭，将你锁在屋里，主要是怕你又像以前那样被他打后跑到夜里躲起来，那样你爸又不得不动员所有的亲戚打着手电筒去找你。
这回你真的没辙了，困在房里，像个囚笼里的动物，在幼小的心灵里滋长着仇恨。
你对梦娜说你恨不得杀了二英。
梦娜的脸都吓白了。
你嘿嘿直笑。
其实你只是说说，还没有那么狠毒，更没有那个胆。你虽然看武打片喜欢上暴力，可你毕竟才十岁，斗不过大人，这点自知之明，你有。
你也不是省油的灯，你斗不过二英就教唆一起玩的小伙伴跟大平隔仇。
大平没辙了，他告诉二英。二英也不好再说什么，拧着大平的耳朵骂他没出息。
二英是村里有名的泼妇，人家都让着她，不敢跟她扯皮。她老公胡山生是村里有名的老混混，跟社会上的小混混常在一起鬼混。村里人都惧他三分。
上个月，二英跟村里下组的人家因为放田水的事情发生争吵，胡山生就叫了几个小混混打了下组那人，还在那人家捉了两只母鸡，敲诈了五十块钱为根本没有挨打的二英做医药费。村干部都知道，都不敢吱声。而你根本就不会把胡山生放在眼里，他还不敢对你家怎么样。不是因为你家跟他家有一点远亲关系，而是你家三叔是当地最有名的村霸，所以你有恃无恐。
大平告诉他爸你欺负他。胡山生那天正好输了三百块钱，憋了一肚子火气，又不敢向你发作，见儿子这么窝囊，躺在躺椅上朝大平骂道：“滚开，没出息的东西。”随口来一句：“真不知道你妈在哪搞的野种，一点都不像我，看到就宝气。他打你，你就没长手打他。”这话让在右厢房的二英听见。她平时很害怕胡山生，不敢在他面前发脾气。他们是自由恋爱，她过去做过妓女。胡山生那天回家将她那些天在村里跟刘屠夫他们做“生意”赚的钱输光了，心里本来就窝火。胡山生居然还朝不争气的儿子这么骂人。她是妓女，但是这儿子可是胡山生的种，她冲到堂屋朝胡山生骂开了，“你没出息的东西，只知道骂我们娘俩，你有本事找外人去显啊……”
啪！
胡山生跳起来就打二英。
大平吓得躲到大门外，哭着劝他们别打了。
邻居牛婶是个最好事的老婆子，她一脸的阴奸笑，最爱看别人家闹事。她听见胡山生家的吵骂声，撇了撇嘴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抱着两岁的小孙女朝胡山生家跑来，老远就扯开嗓门说：“两个婆又打什么架哦，真是呷饱了没事做吧。”
二英见牛婶抱着孙女跑来，便跑出大门向牛婶哭诉她的命不好，数落胡山生不是人。
牛婶于是指责胡山生，又摆出一副婆口佛心的样子劝架。他们两家对谁都有积怨，不说别的，光两家相邻因为宅基地的事情，就在胡山生父辈时吵过不知多少回。如今牛婶家的两个儿子在外打工赚了钱到镇上建了新房，牛婶也不再跟胡山生家争那点宅基地了，胡山生家的菜园子也围到了原本属于牛婶家的宅基地上。两家这些年也有说有笑了，但心里那份旧仇积怨却没法消解，你都听过牛婶在你家跟你妈妈说胡山生跟二英不少坏话。
胡山生光着膀子从堂屋里穿条短裤打着赤脚跑出来，要抓二英再打。二英慌忙躲到牛婶背后，嘴里不停地朝胡山生咒骂，“畜生，冇一点本事就知道打婆娘，你没有我，你呷屎都没路子。”
“砰！”
胡山生气急败坏把身边的椅子摔在地上，冲过去要抓二英，二英拔腿就逃开，嘴里一直在骂胡山生吃软饭。
牛婶抱着的小孙女见胡山生这副凶相，“哇”地哭起来。牛婶忙躲开去哄小孙女。胡山生上前一把揪住二英的头发按倒在地上死砸。要不是组里头生扛着锄头路过，上前劝开他们夫妻俩，胡山生又会把二英打得半死。
村里人背地里都这么说，你都知道。
我不在乎你写了什么，我在乎的只是你通过写作把你自己作为一个人展现。
梦娜说她长大了，死也不嫁给那种混混，也不做妓女。而你却因此对大平有了内疚感，觉得他很可怜。那天你见他放学又一个人回家，便叫胡艺去告诉大平，你跟他玩。
大平像受到你的恩赐，立即跑来喊你。你像个山大王似的朝他拍拍脑袋，大家都笑了。
那天下午放学后，你们又一块去河里游泳。谁也没有想到猴三会一个猛子扎下去便没人了。当时你们都在河里戏水，猴三何时沉的水，没人说得清。你们都吓坏了。大人们租了船在河里打捞一宿，也没有捞上猴三。
猴三的父母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哭天抢地，整个山村的夜里都是猴三母亲的哭声，你害怕极了！
那晚你被家人关在屋里，幸好不是你带头去河里游泳，但你还是被你爸打了一顿，他怪你不该下河去玩水。
你坐在漆黑的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在想猴三是怎么溺死的，可你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满心的恐慌，要不是你爷爷进来陪你睡，你还真不敢一个人呆在房里，总觉得猴三变成落水鬼会到你的房里来找你一起去死。
猴三的尸体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在下游刘家村河段被人找到的，已经肿涨的没了人形。人们说要不是这些年渔民用电和炸药把河里的鱼打光了，猴三的尸体肯定会被鱼吃得只剩下骨头，就像早年间那些溺水的尸体一样。
胡老伯说最惨的要属1975年那个被村支书强奸后投河自尽的女知青，好几天才被人在下湾发现，快成骷髅了。这些都是你听说的，不是你亲眼所见；就连猴三的尸体装进用木板临时钉的小棺材里，你也没看到。那时要不是在上课，没准你还真会去看。但是那天你一放学回家，你爸就训斥你不许再到河边去，这两天更不许你去猴三家那里乱转，怕猴三的魂找上你。
猴三被葬在后山的茶树林里，你们每天都得从那里经过去上学，都不敢一个人走。每天上学放学组里几个同路的伙伴一块相跟。
猴三的死，就这样给了你们活着的伙伴一个团结友爱的机会。但是没过多久，你们都在淡忘猴三的死一样，淡忘了猴三的魂。只在关键的时候，你们才会想起猴三，还有猴三已经是个鬼。
那天，你上课开小差被班主任罚扫地。你哭着向班主任求饶，你说害怕一个人回家，在路上会撞见猴三。可是班主任硬是要你扫完地回家，一点也不通人情。你在心里狠狠发誓，等自己长大了一定要揍他，或者你被猴三找去了，你也一定要找他垫背。那天组里的伙伴们都不愿意等你，害怕回家晚了被家人骂，一放学都回去了，只有梦娜等你，也就是那天在回家的路上，你拉住梦娜的手说你将来要娶她做婆娘。
梦娜咯咯直笑，说将来还好远呢。
你于是觉得长大是一件很漫长而又难熬的事情……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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