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树下的约定

最近几天我连续做着同一个梦，梦里回到故乡的老房子。院子还是小时候的模样，水井旁边的那棵桃花树，竟然还长在那里，已经开满了花，粉红粉红的，像是急切地赶赴春天的盛宴。

我回忆起小时候，那时我不过是几岁的孩童，在我们村子附近唯一的学校上小学一年级。每天除了上学就是帮家里干活。那时候我们全家还住在原来的土房子里，父母为了养家都蛮辛苦的，我从小也就很懂事。

只是有一天发生的一件事，为我整个平静的童年抹上了一笔浓厚色彩。

那天在去学校的路上，我看到草丛边缘有一棵桃树，它长得很奇怪。不似平常桃树那般，它有着独特的形状，似乎缺失了太多水分，身躯几近干枯，而且还断了根，可怜的模样让我想起去年我们村那个得病死去的女子。

按照辈分，我应该称那个女子为“婶婶”。听母亲说，我小时候没少得到她的照顾。她那时候年轻漂亮，丈夫勤快能干，她也不用下地干活。她喜欢桃花，丈夫又疼爱她，就在他们院子里栽满了桃花树，春天一到，桃花香就飘荡在整个村子上空。桃子成熟的时候，她就把结出的桃子分给村子里的领居们。她也很喜欢小孩子，却没能生下任何一个孩子。我小时候经常能吃到她送来的桃子，粉色的桃子又大又甜。

后来她生病了，不治之症。村里的人听说她得了绝症之后就再也不和他们家来往，生怕沾惹病魔。尤其是小孩子，家长更是千叮万嘱不要靠近她。那时候我已经记事了，也和那些人一样疏离了她。她在人世间最后的日子大概是孤苦的，走的时候已经瘦的皮包骨头，眼窝深陷，很是骇人。

当我看着那棵断了根的桃树，却怎么也移不开脚步。于是我捡起了它，仿佛捡起了一条生命。只是不知道它还能不能存活。

我不能带它去学校，会挨老师骂，就把它放在草丛里一个隐蔽的地方。在学校的时候我丝毫听不进去课，一心想着那棵快要死去的桃树。终于在我神色恍惚之间下课铃响了。我飞奔着回到来时的路上，找到隐藏在草丛里的断根桃树。

我把它带回了家，拿给父亲看，问他还能不能养活。父亲盯着它看了一会，说，已经断根了，不能活了。还说让我扔掉。我听了很伤心，为什么就不能活呢？我不信。最后我还是把它栽在了水井的旁边，我想那里紧挨水源，它应该就不会干渴了。

自打我种了那棵桃树，我就一心想着救活它。每天放学回家，我总是先去看它。写完功课、做完家务，我就坐在水井旁的石台上照看它，给它浇水，捉来蚯蚓给它松土。父母看我整日围着一棵毫无生机的桃树，觉得我真是魔怔了。还说要找来隔壁村的神婆给我看看，是不是被什么坏东西附了体。对于那些，我都不置一词。我知道自己没什么问题，这棵桃树也没什么问题。

那些日子我为了一棵树费尽心思。我家住在村子的尾端，每天要去另一个村子上学，需要走很远的路。那时的房子上方都有亮瓦，每当透过亮瓦的光照下来，我就起床了，带上早饭（大概是母亲做的烙饼）就走在去学校的路上。穷人家的孩子读书虔诚又用心，毕竟来之不易。经常是天还不亮，还有零散的星星在空中闪烁，我走在路上想起那棵桃树，也会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那样的日子是忙碌的，也是充实快乐的。走路上学、读书做功课、帮家里做家务、照顾桃树，这些都是要做的事，而且还要赶上夜幕降临前。那时候条件有限，我们住的土房子里，并没有供电。所以一切工作都要在黑暗来临之前做完。深夜无眠的时候，任由思绪纷飞，我会想到自己也是一棵桃树，由一棵小树苗渐渐成长，慢慢地伸展枝桠，哗啦啦开满了花，在温暖的风中摇曳。后来我就笑着醒来了。才知道一切都是梦境。

许是我虔心照料桃花树感动了上天，有一天它终于成活，生机勃勃地长出了新芽。我开心的一整天都乐呵呵的，还和父母炫耀我的成就。我就说它不会死嘛。

桃花树渐渐成长，春天的时候会开满花，只是从未结过果实。

桃花很美，我经常站在桃花树下，幻想有一个精灵从桃树上跳下来，和我一起玩耍。真的有那么几次，当我在树下漫步静思时，我看到它忽然化作一个女子，美丽姣好的脸庞泛着温柔的光，在树下跳起欢快的舞。我从未把这些告诉任何人，他们会说我在胡说八道，我就把它们都写到了我的作文里。小时候，桃花树给予了我无数灵感和思考。

我曾与桃树许下过一个愿，约定以后不论身处何方，定不会忘记它，不会忘记与它相伴的岁月。后来我远离故乡，早已不知那棵桃树的消息，不知它是否还在。而如今，我又梦到了它，依然在春日里发芽、蓬勃开花，茂盛生长。我想这大概是桃花树托给我的梦，提醒我曾经许下的约定。

那个在桃花树下许的美好约定还在，我不会忘记。

我偶尔也会想起那个逝去的善良女子，在模糊的记忆里，她渐渐化为一棵桃树，哗啦啦开满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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