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你的肩膀靠一下

记不清是哪一年，也还是这样的季节，秋未的雨后黄昏，湿漉漉的异乡街头，没有影子的城市象被泼了一杯隔夜茶般泛着淡淡的老旧的黄。

8路未班车迟迟不到，小小的站台有我，还有一个坐在长椅上的女孩。她怀里紧紧地抱着背包，穿着丝质的长裙，却赤着冻得有些发红的脚，脚边胡乱地放着一只硕大的旅行袋，鼓鼓囊囊仿佛塞满了东西。

我们两个象静止的黑白画面，望着这个游走的城市。

“8路车还会来吗？”她突然发问，我愕然转头，她也望向我，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一只眼睛和半边脸颊，那神情仿佛措不及防地被人打了一个耳光，懵懂地委屈着。

我没有回话，只是把头扭向一边，不再看她。

当那辆旧得有些不耐烦的大巴车摇晃着进站时，女孩拖着沉重的旅行袋努力地往车门靠近，头发花白的公车司机侧过脸打量她，眼神有些好笑，我帮她把包拎起来，的确有些重量，看这架势真怀疑她是在逃荒还是打算去投奔谁，总之非常狼狈。

车上瘳瘳几人，都疲惫地面无表情，我随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她也紧跟其后坐在我身旁，依然紧紧地抱着手中的包，赤着的脚边那只足以把她装进去的大包随着车的前行也懒懒地摇晃着。

突然，女孩趴在前排的椅背上开始抽泣，我惶惑地环顾一下四周，幸好没有人在意，大家都忙着练习麻木，没有更多的心思去打开别人的故事。也许是车身的抖动撞痛了她的额头，她转过脸用沙哑的声音轻轻地对我说：借你的肩膀靠一下好吗？

借你肩膀靠一下好吗？这句话直到现在还萦绕在我的耳边。一个陌生的女子，一个悲婉的表情，一种单纯的信任，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借你的肩膀给我靠一下。

也许是哭得累了，她开始靠在我肩头和我说话：你有女朋友吗？

我没有料到她会突然这样问我，急措间答道：啊？没~~~~~哦，有~~~~

她却并不追问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大概只是借这个来打开她的话题。

“你相信爱情吗？”

这次我没有傻傻的去回答，我知道她只是在问，却并不需要答案。

“你相信一段爱情，从爱到爱，一路走来总是在爱，却在一瞬间崩塌，什么都没有了。八年，整整八年，抗战都胜利了，我却输得体无完肤。“听到最后一句，我想笑，却没有笑出来。”今天我就这个造型，象个难民一样出现在他们面前，那个女孩，用看外星人的神情打量着我，干嘛那样看我，搞清楚，那曾经是我的家，我随时可以回来随时可以离开的地方，她干嘛这样看我，我这个样子很丑吗？“她用双手把脸上的头发拂开，近距离地睁大眼睛看着我，”你看，我很丑吗？“

我这才看清楚她的长相，不十分漂亮，却也算得上清秀，年轻的没有杂质的眼睛，被泪水浸泡着淡紫色的眸子，正认真地看着我，我突然觉得自己词穷语拙，于是选择了沉默。

她还是不需要答案，自顾自地零零星星地讲着她和他的故事。那些片断象跌落的泪珠，散在各处，任凭怎样努力，也总有几颗被遗落在别人的记忆里。

终点站到了，她变得豪迈起来。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说：谢谢你啊。

我不知道她是在感谢肩膀的依靠还是在感谢我不厌其烦的聆听。但是我知道我的肩膀不会说话，于是我无所谓地说：小意思。

她赤着脚跳下车，小蚂蚁似的拉着那只大旅行袋，并没有回头，只是乘稍息的空档，伸出手摆了摆，算是道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