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很乖地躲着吃糖,励之哥便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惊恐地冲到后厨。
“小宁!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的铝锅薄了一层,还亮白亮白的!”
“我今天本来想熬山楂汤的,你知道的,山楂红通通得鲜美,它们勾引我,于是我很馋,然后……”
“然后你就用铝锅煮了山楂汤?”
“嗯!因为这个锅最轻,我想回头刷起来也不沉,我很聪明吧!”说着我挪动刚开放不久的兰花,遮住了我与励之哥之间的视线……
很显然,这个铝锅不给面子,居然跟山楂的酸发生了关系,脱掉了一层皮。
“哇哈!什么味道?太诱人了,我都能感到牙根酸得疼。”一个男人怪腔怪调地哈哈大笑,我寻思,得是多么灵敏的鼻子能把我整理过的“事故现场”给推理出来,闻声望去,果然是个拥有着大鼻子的“老外”。
嗯,还是个金发碧眼的大帅哥呢!
“汉语说得不错嘛!想吃点儿什么呢?”我麻利地跑了出来。
“还剩山楂吗?”他对我眨了眨湛蓝的眼睛,然后就听励之哥在旁边咳嗽了两声:“想吃什么对我说就行了。”
“一串冰糖葫芦。”他一边跟励之哥说着,一边对我微笑。
“不,是两串。”我一边对励之哥伸出“二”的手势,一边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在我嘴角泛出。
“你是哪国人?”励之哥难得跟男食客聊上两句话。
“我是哈萨克斯坦人。你这小店门口写着如果有好听的故事,可以换酒喝,那我现在给你讲一个故事,你把这个小孩子换给我,好不好,我看他蛮机灵的。”
励之哥将一整大块冰糖放进微波炉里,然后瞥了我们一眼:“把一个饭桶带回去。你家的铝锅可有的买了!”
只听“砰”的一声,励之哥用刀面把刚拿出的冰糖给拍碎了,为什么我有一种躺在菜板上的不是崩裂的冰糖,而是我本尊的既视感呢?
“冰糖放进微波炉加热一分钟拿出后,就会很脆弱,一会我把碎冰糖放进钢锅里熬糖浆,你看着点儿怎么做。”
励之哥将同等分量的开水倒入锅中,开至中火加热,然后用铲子慢慢搅拌,当所有的冰糖溶解后,再开至小火,慢慢加热。
待糖浆粘稠,便把去核串好的山楂放入锅内翻滚两圈,最后拿出冷却即可。
“我来中国的第一个汉语老师对待我的方式 ,就跟老板你菜板上的冰糖一样,各种拍打啊!”
他叫鲁苏坦,来自哈萨克斯坦。
2013年夏天,除了带来两箱行李到中国上学以外,还带来一个女朋友,她叫做娜塔莎。
外国人在中国读本科前,是需要通过汉语HSK四级等级测试的,这就跟中国人去欧美国家读书,需要达到托福雅思某个成绩一样。
他们俩也不例外,在所读大学里打算先上一年的汉语预科。
于是就遇到了他们的傲娇汉语女教师——龚老师。龚老师年龄不详,但总称自己十八岁。
鲁苏坦为了在宿舍打游戏,经常旷课,有一次被追问,便一脸小兔子样:“老师,我生病了,我不撒谎。”他眨了眨蓝色像星星一般的眼睛。
“你大爷!”
“什么?”这个新词他可没学过,有点儿惊讶。
“哦,我问你现在怎么样了?”然后第二天,鲁苏坦被罚抄书本三遍。
“娜塔莎,我觉得龚老师这个女人有点儿……”正当鲁苏坦抱怨的时候,老师进来了。“龚老师,您真美,真漂亮!”
“请叫我龚仙女!我知道我很美,所以你们再夸我也没有用,毕竟明天考试,我也不会泄题的。”
她就是一个这样傲娇而骄傲的仙女。
12月16日,是哈萨克斯坦独立日。
龚老师打算放首国歌给他们听,然后再送上自己准备的小礼物。
本来教室里还一片安静,当听到国歌的那一刻,谁知道全班同学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吓了她一跳。
他们将右手放在心脏的位置,坚定地目视前方,然后庄重而严肃地唱起了他们的国歌。
全班仿佛像着了魔一样,失控起来。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所谓仪式感,不过是一场你我的面红耳赤。
女孩子为什么一定让男孩子在分手的时候说清楚,人类结婚为什么不是领一张证那么简单,而要举办仪式。
只是因为平淡而琐碎的生活,需要一种震撼人心的证明,证明我们每一个人的独特性,价值,和使命感。证明我们在川流不息的人类社会中曾经有那么丁点的不一样,就是那么一丁点的不一样足以让整个人生都灿烂了千篇万片起来。
“那个……国歌结束了,我看有的不是哈萨克斯坦的同学也都跟着一起站立,动作都一样,为什么呢?”
“刚才那一瞬间,我想家了,他们在国外还能在一起唱着祖国的国歌,真好。”一个非洲小伙子眼眶有点湿润。
老师看着气氛不太对劲,就赶快把包里的糖葫芦拿了出来,分给每一个留学生。
“红色在中国,代表幸运和欢喜。它也是心的颜色……”
没等她说完,娜塔莎就大声抽泣了起来:“又酸又甜,跟我现在的心一样。”
然后教室的场面又一度失控,全班大部分的人都开始在那里痛哭流涕。
龚老师咬了一颗,“果然又酸又甜的,为什么平时吃都觉得只是甜的呢?”
欢快的时光没过多久,中国特色教育的分班行动开始了,爱打游戏的鲁苏坦被分到了三班,爱哭的学霸娜塔莎考了年级第一,去了一班。
“老师,我想去一班,跟娜塔莎一起学习。”他开始眨起那双有点疲倦的双眼。
“No way.”
“那让娜塔莎到三班。”
“等你下次考年级前二十名再说吧!”然后龚仙女甩了甩辫子,扬长而去。
好的感情会让彼此成为更好的人,这真是一句唯一适用的鸡汤,从此后,为了天天能见到自己心爱的姑娘,鲁苏坦再也没有旷过一次课,他终于考到了一班。
然后,发现娜塔莎已经和另一个小伙在一起了。
“老师,我现在的心跟冰糖葫芦一样,又酸又甜。”
“现在放学了,你能别跟着我回家吗,你这金发碧眼的,我回头率太高……”
喜欢就再抢回来呗,男人厚点脸皮死磨硬泡,绝大多数女人都会回头的。
“老师你就听听我说嘛!”
“可是,我现在是要去相亲的。”
“老师,什么是相亲?”
“想吃免费的糖葫芦吗?”龚仙女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
鲁苏坦头点得立刻跟拨浪鼓似的。
于是龚仙女跟一个眼镜男坐在了一起,鲁苏坦坐在她的邻桌。
“龚老师,你想吃点什么呢?”
“能先拿十串糖葫芦吗?”龚仙女很坦然自若地点着餐。
“啊……好的。龚老师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是甲级医院的医生,月收入一万,有房没有车,因为我觉得骑自行车挺好的。爱读书,独生子,我希望女方比我小,城市人,也是独生子女,这样可以一起生二胎,你觉得呢?”
“……”
“可能有点唐突,但是相亲不就是这样嘛。听说你是大学老师,一定读过很多书,我也很喜欢读书的。”
“哦,那你喜欢什么书?”此刻,她只想知道那十串糖葫芦什么时候上来,然后拿着走人。
“我也跟你一样读过很多书,最喜欢的要数《故事会》。我觉得很多书很生涩,很难懂,难道书写出来不就是让人明白的吗?而《故事会》让人读了后感觉有感触。”
若是觉得眼镜医生说这话是故意惹对方烦的,那就错了,因为这次晚餐后,国家放宽了政策,夫妻双方有一个是独生子女也可以生二胎,于是他找了她好几次约饭,但都被拒绝了。
“啊,那个我有个弟弟,不是独生子女。”龚仙女突然觉得弟弟自出生以来终于除了跑腿帮她买吃的,原来还有这辟邪的功能。
“啊,介绍人没有说。”
“嗨!美女!”鲁苏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冒了出来,眨了眨那亮如星辰的眼睛。
“我都说了我不爱你,你怎么还一路跟过来了。”龚仙女是何方妖孽,顺藤摸瓜绝对有眼色。
“跟我走吧!”他拽起她的袖子,顺便从桌子上抓起新上的十串糖葫芦,跟眼镜医生微笑了下:“谢谢喽!”
两人跑得比兔子还快,到了一条安静的大马路上,便开始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抬头一看,天空下雪了。
“中国的雪可真晚,我们哈萨克斯坦现在早就成雪国了。”
“在这南方有雪看已经很不错了,怎么样!知道爱情有多么不容易了吗?真喜欢,就把她抢回来!”龚仙女伸出小手开始接雪,然后接一片融化一片,有点沮丧。
“老师,现在能给我九串糖葫芦吗?”
“干什么?”
“因为娜塔莎喜欢吃糖葫芦。”
说着拿起九串糖葫芦就跑走了,跑了大概五米的样子,又转过身来,挥了挥手中仿若胜利品的糖葫芦,就跟啦啦队似的:“老师,剩下一个是留给你的,你说过糖葫芦是红色的,能给你带来欢喜!”
他眨了眨蓝如星辰的眼睛,然后跟天上的星辰一起隐没在皑皑无际的雪夜里。
“后来老师就离开了我们的学校,当时我们全班都联名上书,说不要换老师,但院长告诉我们,她是自己辞职的,说是要去外面看看。”
“她还真是一个不负责的老师呢!”我说道。
“如果你再遇到你那个傲娇的汉语老师,你会对她说什么呢?”我又咬了一颗糖葫芦,悠悠地问。
“我啊,想告诉她,我马上要和娜塔莎结婚了,我们都很想念她。”他眼眶有点红,跟糖葫芦似的。
鲁苏坦出门离开的时候,用俄语跟我们告了别,励之哥和我都没能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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