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吴汉生怎么也想不到，23岁的自己竟然有一个50岁的情敌。他倚在那男人办公室门口，盯着他地方包围中央的秃顶，语气不容置疑：“我爱紫嫣，她也爱我，你放弃吧。”
男人想来烦透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伙子，右手对他挥挥：“小伙子，你再扰乱我工作，我就报警了！”
吴汉生轻蔑地笑笑：“好啊，你报警，拘留五天出来后我又会找你。”
莫名其妙！男人嘀咕着。“见鬼，我跟紫嫣已经交往快一年，她已经答应我的求婚了！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吴汉生道：“快一年？我爱了她14年了，我9岁就跟她求婚了。”
神经病！老男人拨通了紫嫣的电话，声音震得屋顶嗡嗡着响：“紫嫣，有个叫吴汉生的后生说爱了你14年！叫我让位！”
02
村里调皮的男孩子背唐诗，喜欢笑话紫嫣，说她妈妈名叫“赵香炉”，为嘛？日照香炉生紫烟呀。
吴汉生每回听到他们恶作剧的大声背诗，就冲上去干架，即使打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因为他喜欢紫嫣。
第一次他向紫嫣“求婚”，确实只有9岁，紫嫣17岁。
紫嫣是梦珍阿婆的外孙女儿，每年的寒假暑假，她都在外婆家里度过。吴汉生家跟梦珍阿婆住对门，关系亲得跟一家人没区别，所以每次紫嫣到来，汉生爸妈就将他托付给她，吴汉生跟屁虫般，陪着她采蕨菜呀，拾蘑菇呀，搞阳腊子，剪棕衣。
那年暑假，堂兄弟们骑着牛去水库游泳，谁也不肯带吴汉生这个累赘货，他追赶到路口，一屁股坐在尘埃里哇哇嚎啕，正好紫嫣来外婆家，一把牵起他，问：“汉汉，哭啥呀，不害羞！”
问清楚他想游泳后，紫嫣把行李往外婆家一放，说哭啥，姐带你去！经过村口的便民小卖店时，她掏钱给他买了支波罗雪糕，但举得高高的就是不给他，要他背一首唐诗才能吃，诗里面要有她的名字。吴汉生背白日依山尽，又背鹅鹅鹅曲项向天歌，都不对，急得满头大汗。紫嫣就点着他的额头叫笨蛋，说记好了：“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吴汉生记住了，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紫嫣在外婆家的日子，吴汉生形影不离跟着。某天村里的大人在巷口乘凉，笑他和另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说开个娃娃亲，吴汉生脱口而出：我才不要呢，我长大了要娶紫嫣姐姐！大人们哈哈大笑，紫嫣红着脸羞他：“好呀好呀，不过，等你到18岁时，我就26岁，你还会要我么？傻瓜！”
吴汉生小胸脯一挺：要，一百岁也要。
紫嫣嘻嘻笑着道：那行，你明天给我聘礼，我看看我动心不？
那天晚上，吴汉生就着吃剩下的雪糕纸，用蜡笔仔细地画了一幅画，画中，一个小男孩仰脸将一大束鲜花送给一个女孩，还写下一行字：紫烟姐姐，家给我吧。错了两个字。第二天早晨兴冲冲地往梦珍阿婆家跑，母亲笑着骂道：小花痴！紫嫣姐姐一早就去大学报到了！
03
紫嫣上大学后，极少回梦珍阿婆家来，仿佛一枚蒲公英飘飞着去了远方。
吴汉生长成了14岁的少年，喜欢将头发往上面用唾沫抹成小公鸡的模样，喜欢从口袋里摸出小镜子剥脸上狼籍的青春痘，喜欢穿旧得发白的牛仔裤，走道时将屁股摇来摇去。然而在女生面前愈来愈羞涩，说一句话都把一张脸红成猴子屁股。
这一年，梦珍阿婆病重去世了，他终于见到了紫嫣。
她的头发犹如青汤挂面披散在肩膀上，一袭白色的风衣衬着娇媚的面孔，美丽，英武。见了吴汉生，她愣了一刻才认出来，轻轻地拥住了他，说：老弟，长成大人了！
她身上散发出一股说不出的香味儿，他全身的血液全部涌上脸颊，一时不知所措。
紫嫣笑着掐一下他的脸，揶揄地笑道：长大就傻了？
梦珍阿婆出葬时，全村人都穿着孝衣送葬，一路上，紫嫣哭得梨花带雨，柔弱得仿佛风雨中的柳枝，浑身瑟瑟发抖。吴汉生走在她身边，让她倚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她的泪水滚落在他的脖子里，仿佛一团火焰般灼热，那一刻，少年吴汉生感觉自己是坚强的男子汉，有义务保护柔弱的紫嫣姐姐。他很想伸手拭去她脸庞上的泪水，但又不敢。
04
少年的成长紊乱而疯狂，一晃，吴汉生又是三四年没见过紫嫣姐姐了。这期间，他已经很少记起她，紧张的学习，参加绘画特长班，然后高考，上大学，初恋。只是，总有一些时候会读到李白的诗“日照香炉生紫烟”，那个楚楚动人的大女孩就会出现在他脑海，久久凝结不能散去。
大学一年级时，吴汉生有了一个女朋友，跟他同班。腻在一起上课下课，逛图书馆，公园里散步，小吃摊撸串儿。女孩缠着他要给她画像，画完后，女孩歪着头左右端详半天，道：衣服是我，但脸不是我嘛。
吴汉生一愣，果然不是她，那笔挺的鼻梁，宽阔的脑门，两腮隐陷的酒窝，活脱脱都是紫嫣，那个少年时一直喜欢的女孩！
仿佛天窗开了，他蓦然惊醒，对，他已经是个18岁的男人了，可以追求紫嫣姐姐了！
第二天，他坐了火车，赶到紫嫣工作的城市。到她居住的小区前，他买了一束火红的玫瑰，11朵，捧在手里，敲开了她的家门。
紫嫣打开门，一眼见到吴汉生，惊喜地叫起来：“老弟！”紧紧地抱着他，很久没有松开。当她看到他手中的玫瑰时，脸上现出一丝困惑，红着脸嗔道：“还是个小孩子，送东西都不会送，不过，姐姐喜欢花。”紫嫣将玫瑰一支支插在花瓶里，整个房间热烈而温暖。
她细细打量着他，仰着脸站在他面前比高低，她的头刚好齐他的肩膀。紫嫣感慨着：“哎呀，真长大了，真好，汉汉老弟。”
当然长大了，他18岁，她已经26岁了。她依然美艳如花，透着成熟的风韵，骄傲地盛放。
那几天，在她工作的城市，她带着他疯狂地游玩，爬岳麓山，逛动物园，游桔子洲头。爬山时，紫嫣累得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吴汉生躬下背，拍拍自己的肩膀：“来吧，我背你下山！”
你行吗？她问，仍然是大人对小孩不放心的口吻。
吴汉生捉住她的手，往肩膀上一揽，一只手反过背搂住她的臀部。他的背宽厚得像座山一样，两个人温暖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紫嫣脸庞通红，呼吸急促，她这才发现他已经长成了真正的男人了，不再是儿时的小孩子。
“汉生，你真成了男人呢。”她在他耳边轻轻叹气。
她叫他“汉生”，不再叫老弟了。吴汉生自然胆子大了起来，说：“当然，我长大了，可以追求自己的爱情了，是吗？”
她格格地笑，答道：当然，你可以找个小女友了。
她累极了，闭着眼打盹，趴在他的肩头睡着了，柔顺的发丝拂在他的胸前，他感觉不到她的体重，紧紧地搂着她的身体，在心里默念着：我是男子汉，要保护好紫嫣。
临别的那天晚上，紫嫣送吴汉生上火车，他闷闷地走着，忽然鼓起勇气，转着头怔怔地盯着她的眼睛，问道：“紫嫣，你喜欢我吗？”
她诧异地望着他，笑着：“傻瓜，你这么可爱的男孩，谁都会喜欢，我喜欢你呀！”然后伸手摸摸他的耳朵，温和的指责他：“真是个傻孩子，你呀！”
他猛地搂着她，在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匆匆地跳上火车……
回到学校，他打电话给家里，说自己到紫嫣姐姐上班的城市玩了几天。母亲忽然问：“你去了紫嫣姐姐那里？怎么不告诉我随个礼呀？她舅舅说，她马上要结婚了……”
吴汉生的头嗡地一声响，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挂了电话，马上又买了返回紫嫣那个城市的车票，必须见到她！
赶到她家时，天空下着毛毛小雨，他浑身淋得湿透了，看到他，紫嫣吃了一惊：“你不是上车了的呢？怎么又回来了？出了什么事？”
吴汉生盯着她：“紫嫣，你要结婚了，为什么不跟我说？”
她眼睛望着别的地方，轻笑着：“有什么好说的呢。”
“可是，我喜欢你！”吴汉生感觉自己用尽全身力气在吼着，声音大得整个房间都震响。
紫嫣不再笑了，面色严肃起来，摇头道：“汉生，你傻了吧？”
他捉住她的双肩，用力摇晃着：“我不傻，我一直喜欢你，你给我三年时间，我一毕业就娶你，好不好？紫嫣……”
他说不下去了，绝望而悲伤，蹲下身，俯在她的脚下。
紫嫣呆了半响，忽然间泪如雨下，她抱着他的头，拥在怀里，喃喃地说：“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汉生，我哪有时间给到你呢？三年，我就30岁了，你要我怎么有勇气来拿自己的幸福，赌你一个18岁少年的承诺？老弟，我的好老弟，回去吧，忘记我吧。”
吴汉生抬起脸，擦着她的眼泪，问道：“紫嫣，你喜欢过我对吧？”
她狠狠点头：是，是，我一直喜欢着你，可我不可能嫁给你。
05
伊人已嫁，情缘不再。吴汉生以为跟紫嫣永不会相见。五年时间，念书，毕业，谈着不着调的恋爱，受伤后，躲在一隅舔舐自己的伤口，不经意间，紫嫣就会脑海深处跳出来，久久挥之不去。
毕业后，碰了无数次壁，受了无数的磨难，他终于在本市的高中做了一名绘画老师，每天陪着孩子们画画，虽然清苦，倒也安然。
学校旁边是金鹗山，绿树如盖，鸟鸣啾啾，每天，吴汉生都会到山上散步，或者写生。
那一天，正在木质步道上观看刚破土的春笋，忽然有个身影从旁边走过，黑色的呢绒大衣，飘逸的长发，那身影如此熟悉——紫嫣？明知他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城市，吴汉生还是脱口而出：紫嫣！
女人转过身，果然是她！
五年过去了，她已经31岁，成熟，稳重，眼角眉心，已经有了沧桑，只是风韵依然迷人，女人味十足。
汉生？她轻笑，收敛着激动。成熟的女人，不会轻易释放感情了。
吴汉生也显得拘谨，像个害羞的少年，不知道说什么。两人沿着山道慢慢走着，聊着彼此的境遇。
她两年前已经离婚了，没有孩子，现在已经调回了家乡的市区工作。命运如此坎坷，也许这就是红颜命薄吧。吴汉生在心底感慨万端。
经过山下的镜湖，看着水中合影，他的高大魁梧和她的娇小柔弱，简直是天衣无缝的一幅画，没有任何违和感。
9岁那年，她给他买波罗雪糕，帮他揩去黄黄的鼻涕。
14岁那年，她偎在他的肩头，热泪滴在他的脖子里，哭得伤心欲绝。
18岁那年，她让他背着，在他宽厚的背上，香甜地睡着了。
吴汉生突然间眼角一热，紧紧握住紫嫣的手，急切地说：“紫嫣，你还记得我九岁的时候，说要娶你做老婆吗？我现在可以了！”
傻话！她呼吸急促起来，挣脱他的手。
“我是说真的，紫嫣，你看，我们多相配啊，你以前说过喜欢我呀？”他已经多少年没有过这种心动、心痛的感觉了。
唉，汉生，每次你都把我感动得要哭出来。她流泪了，摇头：“我一直喜欢你，你18岁那年我甚至想过等你，嫁你，可是，汉生，时光会让生命苍老，一切都会变的，包括感情，我真的老了，对不起，我输不起。”
“紫嫣，你现在还是单身，你给我一个机会，如果你后悔，你还来得及呀！”他摇晃着她的肩膀，乞求的眼睛热切地望着她。
“没机会了，我将要嫁给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了，他成熟稳重，对我很好，汉生，祝福我吧！”她抽出他搂住的身子，急忙离去。
06
紫嫣赶到那男人的办公室门口时，吴汉生固执地堵住他的门，两人象雕像一样僵着，仿佛准备决斗的罗马武士。
“汉生，弟弟，你怎么能这样呢？幼稚！”她指责他，有些恼怒。
吴汉生嘴唇颤抖着，两行热泪无声滑落，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那是一张波罗雪糕的包装纸，那上面，蜡笔画着花朵，男孩，女孩，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紫烟姐姐，家给我吧！
紫嫣仔细地看着，泪水滚落，紧紧拥着他：“傻瓜，你为什么迟到了14年才送给我呀！”
她转向那个脸色铁青的男人，深深鞠了一躬：“老袁，对不起，我想赌一把，用我的后半生，赌汉生永远爱我！”
“你值得吗？”老袁冷笑着。
值得的！我们已经爱了14年！余生没几个14年。他们异口同声，退出室外。
卟嗵！老袁关上了门，狠狠骂道：靠，两个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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