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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照和写作在某种意义上是一样的——
都是在舍弃的同时选取,都是在试图讲述和表达,都是通过某种介质提炼对生活和生命的认识,都是一个人读过的书、爱过的人、过往所有经历的浓缩。
几天来回看废弃老教堂的照片,心中被遗憾充满。
总觉得自己没能如实呈现它的特质,它的优美与荒凉,它酝酿了百年的情感和它身上的故事;总觉得自己的照片里有一种盲人摸象般的片面与浅薄。
懊悔没能在黄昏光线最为蕴藉温柔的时候去拍它,又遗憾没见过它在“蓝调时间”的样貌,更担心地底已因挖煤掘矿被掏空,随时可能坍塌的它,在我不在的某个瞬间消失不见。
我遇见了它,为它存照留念,转身离开后却始终没能放下。
怪自己学艺不精,审美不佳,力所不逮——
就像写文章一样,时时会有这样的憾恨,觉得自己没法敏锐地捕捉、精准地表达,没法萃取出某个瞬间的灵魂所在。
我喜欢看画册,喜欢拍照,却从不敢管这个过程叫“摄影”——总觉得那个词带有某种神圣意味,是目前的我称不起的;就像我总说自己在“写作文”,从不敢自称“写作”一样。
这样的焦灼时时都有,而春季尤甚。
几乎是每一个春天,那一整个短暂又珍贵的春天,我总是处在“向往-寻觅-对望-回味-憾恨”的循环往复当中,责备自己没能好好留下这一年的春消息、春魂魄,怪自己辜负了这一季的花与树、春风春水与春草。
正如我总是把镜头对准家人拍个不停,也常感焦虑,担心自己没能好好留存这一刻——属于妈妈的这一刻,属于孩子的这一刻,家人相处的每个时刻,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容颜与姿态的变化,种种耐人寻味的“总相同”与“终不同”……
孩子在猝不及防地长大,父母在毫无准备时衰老;短暂的相聚,长时间的已成习惯的分离……这样的生活节奏让我永远处在焦虑之中:
竭力想要留下些什么,又发现终归徒劳,从来无法真正留下。
今晚,我在太原的繁华街头走着,向家的方向走去,向明天早晨的别离走去。
满脑子都是关于拍照的事,又明明不止于拍照。
我常常想,要是有时间好好学学摄影就好了。
此刻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却又忽然意识到——
就算技艺高妙,我当真能拍下百年的沧桑吗?当真能拍下这老教堂中默祷与唱诵?当真能拍下那些灵性的时刻和虔诚的眼神?
正如我永不能完美刻录任何一棵树的春天,再精密的仪器也无法窥探年轮日日夜夜暗自生长的轨迹。
手机里存着四年来的数万张照片。
再往前数,有些记录随着手机的丢失而消亡,有些因为像素的关系而模糊。
可是,难道因为现在拍照技巧有进步、手机性能有提升,朵朵的童年在我的眼中就会逊色于豹子与狮子的童年吗?
难道那些记忆里的珍贵瞬间,会因为像素不高就模糊失真乃至湮灭吗?
也许这世上并没有完美的事儿——
没有完美的写作,没有完美的摄影,没有完美心理咨询,没有完美的课,也没有一个完美的人,没有一个完美的时段……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完美可言。
而我诚心诚意,竭尽全力所度过、所留下的,此刻就已是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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