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密关系
一
那个,好像跟感情无关。真的是这样。我说得有点艰难,但语气坚定。
离了吧。一阵死寂后桑静淡然地从嘴里飘出这三个字。
我愣了一下,我没想到桑静会这么平静。我突然感到有点慌乱,头突突地痛起来。我用两手摁住太阳穴,一脸痛苦地说,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嘉嘉跟我,其他的你看着办吧。桑静说完就绝尘而去。
我宁愿桑静像以前一样大吵大闹,闹完之后生活可以依然继续。我每天晚上可以回到温暖的家,喝着热汤,逗儿子玩。
我知道这一次无法挽回了。
没有什么比一个女人的沉默更为彻底的绝望。
我的头痛越来越剧烈,满街的霓虹把我刺得像一条没有尾巴的鱼。我觉得我痛的是不是快要窒息了。
桑静,能不能不要这样。我分明听到了心底的叫喊。
二
我的第一次出轨是在和桑静结婚两年后,那时还没有嘉嘉。
事实上,我一直不承认自己是在背叛桑静。因为我觉得我的内心从没被这些人占据过。只是身体的需要和短暂的快感。我不知道我的身体为何控制不了需要这些,陌生的,新鲜的。
那一天是周末,和公司的同事下班后到酒吧去玩。我们在一个外企工作,下班后都不愿马上回家。尤其周五。一般会到酒吧松开领结,喝点酒,聊聊天,玩玩桌球。这种酒吧大多数是男人的世界,少有女人造访。但那天却飘进了几个火红艳丽的女人,身材高挑,长发如云。大抵那天也是酒喝多了,直觉得身体某个地方蠢蠢欲动。我们几个都是已婚男人,一下子读懂了彼此眼里的意思。
于是我们很快离开了酒吧,到了一家按摩推拿的会所。之前我们都没有特殊服务,但这一次,我们都要了。
对我来说是肆意的发泄,能量的释放。仅此而已。
事后,我觉得这个跟和桑静不一样的就是可以不用前戏。和桑静,你得调情,制造气氛,还要看两人的情绪。另外,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可以不用掩饰自己,只是像一个动物一样原始和率真,仿佛回到了葱葱郁郁的森林。我们不必记住对方,事实上也记不住。不到一周,所有的面影都会消失殆尽。
后来,我们周末有时就会去会所玩玩。这种事我们一直非常小心,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直到一年后有了一个固定的情人,桑静才发现。
那一次桑静吵得很厉害,相对于她的性格来说。
你怎么会这样?你爱她吗?
我摇头。
那你跟动物有什么区别?那你想怎样?
我还是摇头。
无论桑静怎样骂我,我也不会介意。我的确是没想过要怎样。更没想过要和桑静分开。桑静是我的第一个女友,也是唯一的一个。我们大二时认识,毕业后就顺理成章结婚。桑静是学中医的。我选择她,是觉得跟她在一起很放心,可以平静而有趣地生活。她性格不紧不慢,不温不火,幽默大方,会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我们旅游从来不跟团,都是由她安排。她有轻度洁癖,经常消毒居室和家具,每周换洗床单。可以猫着腰蹲下身子卖力擦洗地板。她喜欢买时尚的衣服,喜欢在酷狗上听九零后电台,喜欢看奥斯卡电影,喜欢去星巴克喝超大杯香草拿铁。结婚后我所有的西装、衬衣、休闲服都是她选购。每次美国老板到公司来视察,总赞我的衣服有品味,羡慕我有一个眼光独到的妻子。
所以无论我的身体怎样不听使唤背叛她,我从没想过要和她分开。我很愿意和她过一辈子。有人说过爱情的最高境界不是什么你死我活,而是习惯。我的生活里习惯了有桑静。可是我又无法克制自己的身体背叛她。
可是,我觉得你很脏。桑静说完就哭了。
之后,桑静提议分房而居。我同意了,只要她不把我轰出家门,我想我什么都会答应。
我决心痛改前非,来弥补对桑静的伤害。那个所谓的情人也是有夫之妇,知道我后院起火,很知趣的就不再找我了。这样每天一下班我就回家。人的身体也奇怪,只要不沾染那事,慢慢也就不会像以前那样渴望了。后来桑静终于接纳了我。就这样,我们有了嘉嘉。在我们结婚的第六年。
三
这一年公司来了一个男生叫林威,我们都叫他的英文名Windson,成了我的助理。八五后海龟,据说在英国待了两年。我是七十年代的,公司的年轻人都称我杰哥。唯有他,这个Windson,就直呼我的英文名Jack。他的穿着尤其跟公司的男生不一样。剪棒棒糖王子发型,戴耳环。穿卡其色九分小脚裤,帆布鞋。背Cuci斜挎包。修眉毛,涂润唇膏,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下巴分外光洁。红唇齿白,他的笑容,甚至比女人美艳妩媚,只是有点苍白。他身上洒淡淡的植物香水,类似竹子的味道。看着他的背影,每次我都禁不住久久地凝望,又想发笑。
他的歌唱得相当好。一次同事在KTV庆祝生日,他唱的《痴心绝对》比李圣杰还要好听。“为你付出那种伤心你永远不了解/我又何苦勉强自己爱上你的一切/你又狠狠逼退我的防备/静静关上门来默数我的泪/明知道让你离开他的世界不可能会/我还傻傻等到奇迹出现的那一天/直到那一天你会发现/爱你的人独自守着伤悲……”我的心弦有那么一刹那,被他的歌声轻轻地拨动了。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因为他是我的助理,我们就有机会一起出差。
目的地在厦门。下飞机后我们找酒店住下,就去找客户谈项目。事情办妥之后,我们就在街上闲逛。后来干脆坐渡轮到了鼓浪屿。
十一月份的鼓浪屿,晚上八点。清凉,别致,宁静。我们一路吃了很多小吃,逛了很多精致的小店。后来在水岸吧坐了下来,喝这里最出名的柚子冰茶。细碎幽雅的音乐缓缓流出,若有若无。
Jack,我觉得你跟公司的男生不太一样。
哦?我微微扬起了头,这句话好像该我对他说。
嗯,就是不太一样。他吸了一口冰茶后就仰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好像在思索什么。我倒是想听听我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但是他却不往下说了。
你才不一样呢。我笑着说。他斜着身子望了我一眼,笑了,依然妩媚而艳丽,还带点诡秘。
你怎么不是个女人。我差点脱口而出。
回程的途中,我们站在渡轮的二楼,空中挂着一轮模糊的月亮,微凉的风轻拂着我们的脸颊,感到非常舒畅。Windson就倚在我旁边,静静地望着夜幕下泛着波澜的海水。一路我们没说什么话。
到了酒店,洗浴之后,我们就躺在各自的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事实上我并不喜欢跟人聊天,但跟Windson,好像总有话没说完似的。
Windson,你有女朋友吗?
现在没有。
干嘛不交一个?
你给我介绍罢。
有一句没一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Windson竟睡在了我身边。他弯着身子像个小虾米,贴在我的后背。温热的身体散发着草梗一样的气息。
我推了推他,你怎么睡到我这边来了?
我也不知道啊!他嘴里嘟哝着,一只手搭到了我肩膀上来。
吃早餐的时候,我想起了昨晚的事,又问他。
他歪着头笑,有吗?接着埋头吃他的海蛎煎,不再理会我。
难道是我做梦?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好像没有反感。
回到深圳,我跟Windson经常一起去酒吧喝酒,健身,甚至陪他逛街买衣服。
咦,你这衣服什么时候买的?我好像没买过这样的衣服啊!有一次桑静洗衣服的时候在洗衣机前惊叫。
我在逗嘉嘉玩,跟同事逛街买的。我轻描淡写的说。
你现在的眼光还挺前卫嘛!是一件补丁袖子的淡绿小格子西装。是Windson看中的,让我配洗水发白牛仔裤,白衬衫。Windson热爱服装,迷恋色彩搭配。
我说,Windson,你怎么没学服装。
老妈不同意。母亲希望儿子将来接管父亲的生意。
后来得知Windson父母很早就离异,Windson是独子,跟母亲过。父亲开眼镜配件厂,Windson在英国留学的费用就是父亲给的。而我恰恰相反,从小就没有了母亲,和两个姐姐靠父亲当小学教师一手带大。
四
有了嘉嘉后,桑静基本上和我分房睡。只有周末的时候,我会拽她到我房间来。每次也挺和谐的。我也忘记了,好像出差回来就没再找过桑静。快一个月了吧。我怎么不想了呢?这个周末桑静主动出现在我的房间。
你怎么了最近?
你想我怎么样——我一下子把她压倒在床上。还想从背后开始。
事后,桑静边穿衣服边说,我总觉得你怪怪的最近。
有吗?我歪着头。
但的确,桑静很快找到了答案。她看到了我手机里的一段视频。她以前从来不看我手机,是我太大意了。我和Windson在一个温泉酒店。我们的肌肤布满晶莹的水珠,湿漉漉的头发和身体。Windson像猫伸懒腰一样弓起身体,在我的脸上摩擦着。我们像森林里两只刚刚长大的雄狮,扑咬,滚打,撕扯,亲昵,彼此攻击,又彼此舔舐。战斗里有无限的快意。他闻起来像是海水,像是我小时候见过的岩礁水坑。我觉得我的阴霾和寒冷被这个金黄色的躯体砸碎了。
关于这个,我和桑静认真地谈过一次。
你爱他吗?
……
那至少是有一点爱了。
……
开始多久了?
没有什么开始不开始的,就那样。
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我的丈夫竟然是个Gay!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有劝他结婚的。
结婚?害我一个还不够吗?还要害其他人吗?
桑静,你太刻薄了吧。我的头又开始突突地痛。
我刻薄!任志杰,我怎么会遇上你这种人!你不配当嘉嘉的父亲!我看到凌乱的泪水爬满了桑静的脸。她拉起嘉嘉,夺门而出。
无论桑静用怎样难听的话语骂我,我也无法责怪她。我知道带给她的伤害是我这辈子也无法弥补。
后来Windson知道了。我退出,我并不梦想拥有你,只想你能拥有我。但你不能没有她。我一直都知道。Windson眼里蓄满了泪水。
他辞了工作,回去老家帮他父亲打理工厂的生意。我竟然不可抑制哭了。
五
虽然不理不睬,但慢慢地,我和桑静又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只是生活里仿佛缺少了什么。
直到这一次——
我在一个同志酒吧里醉得不省人事。刚认识的男生怕我出事,通知了桑静。这让桑静彻底对我心如死灰。
离了后,我把所有几乎留给了桑静。房子,孩子,大部分存款。我只带走了自己的车和衣物。我在上班附近租了一套一室一厅。我的生活依旧混乱,无力自拔。没有桑静的日子比想像中还要艰难,可是她不要我了。每每想到这个就心酸。
任何事情总是有终结的一天。无论残缺,还是完美。一年一度的体检,我的肝出了问题。后来多家医院复查,同一结论:多发性肝癌。手术的意义已经不大,只有化疗。我才意识到最近的裤子总是往下掉,饭后总是饱胀。不知不觉我竟瘦了二十多斤。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忍受着身体种种的不适,什么也无法可想,除了换回健康的身体,但我知道已经太迟了。
桑静来了,没有带嘉嘉。她的面容憔悴惨白。她缓缓在我床边坐下,儿子没有带来,怕他看了——她说不下去了,用手捂着脸,泣不成声。
她摇着头,尽力抑制着,双肩抖动着。我想安慰她,但是我的眼睛湿润了,喉咙哽咽着。
后来桑静每天都到医院来,下午用轮椅推着我在医院的花园散步。
有时候,我们并不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走。偶尔风吹乱了我的衣襟,她就会伸手帮我掖一下。如果说话,也只是桑静说说嘉嘉的趣事。我的话语越来越少,我的笑容也越来越少。但我很渴望每天下午能和桑静这样静静走一段,沐着柔和的阳光。
而这些,也渐渐成了奢望。
迷糊中,我听到女人嘤嘤的抽泣声,蚂蚁般的,钻心的痛。我一直很想告诉桑静,如果有来世,我还是愿意和她过一辈子。但已经来不及说了。
依稀,我又闻到了海水与草梗的味道。一个妩媚苍白的面影仿佛一闪而过。之后,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2012-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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