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篇 Ⅰ 《命若琴弦》

读书篇 Ⅰ 《命若琴弦》

        莽莽苍苍的群山之中走着两个瞎子，一老一少，匆匆忙忙，像是随着一条不安静的河水在漂流。无所谓从哪来，也无所谓到哪去，每人带一把三弦琴，说书为生。

        这正是说书的旺季，天儿长，村子里的人吃罢晚饭都不呆在家里。老瞎子想赶着多说书，整个热季领着小瞎子一个村子一个村地紧走，一晚上一晚上地紧说。老瞎子一天比一天紧张，心里算定：弹断一千根琴弦的日子就在这个夏天了。

  ''咱这命就在这几根琴弦上，我师傅也就是你师爷当年就这么跟我说，师傅还留下一张药方，得弹断一千根琴弦才能去抓那副药，吃了药就能看见东西了。我师傅才冤枉呢，到了没弹够一千根琴弦，他记错了以为是八百根。'' 

''干嘛非得弹断一千根呢？''小瞎子说。                         

''那是药引子，吃药得要药引子。''

''一千根断了的琴弦还不好弄？''小瞎子哧哧笑了。

''笑什么笑，你以为你懂得多少事？得真正一根一根尽力弹断了的才成。''

        老瞎子再没做声，眼珠对着苍天，像是一根一根得回忆着那些弹断了的琴弦，盼了多少年了呀，老瞎子想，盼了五十年了，五十年里翻了多少座山，走了多少里路，挨了多少回晒，多少回冻，心理受了多少委屈呀，现在快盼到了，绝不出这个夏天了。

        不过他老了，无论如何没几年活头了，失去的已经永远失去了，他像是刚刚意识到这一点，七十年中所受的全部辛苦就为了能看一眼世界--看看他无数次爬过的山，走过的路，感受到的温暖和炙热的太阳，无数次梦想着的蓝天，星星还有月亮......还有什么呢？突然间心理一阵空，就是为了这些？他朦胧中所盼望的东西似乎比这要多得多......这值得嘛？他问自己。

        一连好几天，老瞎子心理总在说：''值得，当然值得''。要是不这么说，身上的力气似乎就要全垮掉。

        终于，最后两根琴弦断了，老瞎子把他们并到另外九百八十根中，绑在一起。第二天，天一亮独自拿着药方子就上路了。

        这一走没想到去了那么久，老瞎子回来时已是冬天了。村里人告诉他小瞎子已经走了些日子。众人劝老瞎子留下，老瞎子指指他的琴，人们见琴柄上空荡荡已经没了琴弦，老瞎子面容憔悴，呼吸也孱弱，完全变了人，他说得去找他的徒弟。

        那张他保存了五十年的药方原来是一张白纸，他找了多少人帮他看了都说果真是张白纸。老瞎子在药铺的台阶上一连坐了几天几夜，有人以为他疯了。老瞎子苦笑，七十岁了再疯还有什么意思 ？他只是不再想动弹，吸引他活下去的东西骤然间消失干净，老瞎子的心弦断了，觉得身体里一切都在熄灭。他知道他自己死期将至，但他还得去找他的徒弟。

        他一路走，便怀念起过去的日子，才知道以往那些奔忙得爬山，走路，弹琴，乃至心焦，忧虑都是多么快乐，那时有个东西把心弦拉紧，虽然那东西原是虚设。他想起师傅临终说的话：记住，人的命就像这根琴弦了，拉紧了才能弹好，弹好就够了。'' 

      不错，那意思就是说，目的本来没有。

      在深山里，他找到了小瞎子。小瞎子正跌倒在雪地里一动不动，想那么等死。终于，小瞎子开口了''干嘛咱是瞎子''，''我想睁开眼看看''。

          ''那就弹你的琴弦，一根一根尽力弹吧。''

          ''师傅，您的药抓来了？''小瞎子如梦方醒。

          ''记住，得真正的弹断才成''。

          ''您已经看见了嘛？师傅？''

          ''记住，得弹断一千二百根。''

          ''怎么是一千二，师傅？''

          ''是一千二，我没弹够，我记成了一千''，老瞎子心想，这孩子再怎么弹吧，还能弹断一千二？永远扯紧欢跳的琴弦，不必去看那无字的白纸。

        在人生这条路上我们就像这两个瞎子一样，对前路一无所知，我们总想着看清未来，我们总以为人生有什么目的，有的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人生的意义，其实根本不必看清以后的路，人生根本没有什么目的，无所谓从哪来也无所谓到哪里去，尽心尽力过好每一天就好了。拉紧弦弹好琴就够了，不需要等断了一千根去看那无字的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