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症01

提起了安乐死，忽然有个冲动，想把一个病人，或者说是朋友的故事写下来，所有的人名都是化名。

她叫孙华，去世不到五个月，死因是“腹膜后平滑肌肉瘤”，对她来说，是绝症。

孙华是陕西韩城的一个普通工人，30岁那年的夏天，总觉得左边腰疼，想着是自己上班时候干活拉伤了，可是越休息反倒越重。

她认识职工医院放射科的医生，趁他晚上值班，免费做了个CT。

CT片子出来后，熟人对着观片灯，一脸的凝重，末了说：“你还是到大医院看看吧。”

孙华也没当回事，心想是熟人大概医术不精，又嫌自己没掏钱，敷衍一下罢了。

反正CT都做过了，就了却了一桩心事，她把片子压在床底下，在小区门口的按摩店拔了两天火罐，竟然轻了好多。

心里笑道：“看来医院的人就是巴不得人得病。”

可没过几天，腰疼再次加重，比上次厉害得多，像抽了筋，床都起不来了。

丈夫何北周内在十几公里外的厂里上班，周末才回家，看她躺在床上，屋里冰锅冷灶，八岁的儿子趴在电视前吃饼干，就满肚子气，埋怨她太娇气。

她把片子从床下抽出来，扔给何北，说：“你赶紧找人看看吧，我得了绝症了。”

她丈夫只当是赌气话，可看她也是真的难受，就拖了个朋友，把CT片捎到西安，给孙华的妹妹。

何北有个高中同学，是西安一家挺大的医院的外科医生，他打电话联系好，让孙华的妹妹带CT片去找他看看。

“左侧腹膜后的瘤子，不太大”，当医生的同学举着片子，在手术室门口，对着日光灯盯了一会儿，急匆匆地说：“叫人来西安吧，韩城可能弄不了。今天我媳妇生孩子，剖腹产，快出来了，实在没时间，再联系吧。”

孙华的妹妹愣在手术室门口，连个谢谢都没说，看着医生进了手术室，门砰的一声关上，直到旁边的家属把她挤开，她才醒过来。

“瘤子！”她只记得这一个词，有原封不动地打电话告诉了何北。

手术大概不到三个小时，很顺利，所以结束的时候，其他人欢声笑语地收拾东西，主刀的医生端着弯盘里的标本，整理了一下心情，来跟孙华的家属交代手术过程。

“瘤子不大，但是在左肾的后方，所以引起肾积水和交感神经压迫，病人疼痛很厉害。瘤子完整切除了，肾脏也没有侵犯，没有多发转移的情况，所以局部切除应该就可以了。”医生一本正经地像在念书。

“你看，这就是瘤子。”他托起弯盘，用带着血的手套翻动了一下标本，看起来像一片沾了血的帆布块。

“就这么一点儿。”何北很高兴，他知道医生说的意思，可是不知怎么，这句话脱口而出。

医生的身体一点儿都没动，只把本来向下的眼珠转上来，对着何北的笑脸看了两秒钟，轻轻地摇了摇头，继续翻动标本，显示它的周围边界。

“周围都是大血管呀，还不错，切得很完整。”他对着盘子点头，不管家属是否听得懂，他仍然很满意。

“对，对！”何北笑着把准备好的香烟抽出来，从窗口递进去。

里面的医生和护士像是被蝎子蛰了似的，向后跳了一步，训斥了两句，转身着走开了。

“好事，好事！”何北笑着对孙华的父母说，两个老人一直都不明白到底是好是坏。